第一章 獵殺
狂風漫卷,白灰相間的泥濘的雪地上,兩個黑點相互糾纏。
程墨正和敵人扭打在一起,經驗告訴他,在這裏發生遭遇,只有一方死亡才能結束爭端。
裹着厚厚棉衣的敵人看起來有些滑稽,身軀僵硬的兩人廝殺起來更像是稚童的玩鬧,但卻隱藏着最深沉的殺機。
雙方翻滾着從雪線上摔下,對方沉重的呼吸噴在程墨冷峻的臉上。
鋒利的匕首破開衣服的阻攔,插進對方的肺腑,鮮紅的血灑在明凈的雪上。
戰鬥驟然停歇,唯有風雪不息。
程墨喘着粗氣,直到感覺身下的敵人不再動彈,他才鬆開了滿是血污的手。
他已經沒力氣起身了,他在這北國之地跟對方對峙了足足三月,每一秒都在經受着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
他艱難抽出匕首,在對方身上切砍起來。雪白的棉絮狂舞,扑打在他凍得滿是皸裂的臉上,其上的神色冷漠得像屠夫。
尚且溫熱的肉體被切開,惡臭傳來,程墨伸出手,水腫粗大如紫薯的手指挖進對方的腹腔中,在粘膩的胸骨間摸索。
終於,他翻出了一堆東西,未消化的午餐肉和小麥麵包在胃酸的醞釀下發酵出刺鼻的味道。
程墨愣住了,許久,他低聲罵了一句:“冚家鏟,還挺會享受。”
到了這時,他已然明白過來,自己中圈套了。
這種地方不可能有補給,但對方直到現在依舊有着充足的食物。
這些人,根本就是專門來殺他的。
他是個“賞金獵人”,也就是拿錢辦事的人,他有些本事,在兩次任務之後就名聲大噪。
這一次,他接了一個幫人送貨的任務,但卻在進入到北國之後被戰爭席捲。
對方用戰爭當做煙幕,實際上卻是要把他殺死。
他抬起眼睛,四野空曠,狂風呼嘯,泥濘的冰原盡頭,是高大險峻的雪峰,灰色的山脊線凌厲如刀,匍匐在天邊像是巍峨的巨獸。四周似乎沒有一點聲音,他呼出一口氣,在眼前氤氳出一片白霧,此時的世界簡直美得像是夢幻,但這一切在程墨眼中卻是地獄,蒼白的地獄。
他想,自己的肚子裏,挖出來的會是什麼?
發霉的大米?帶血的污水?枯槁的樹皮?
他堅持不下去了。
很快,他就會跟他的隊友一樣,被風雪捏成白灰色的塑像。
他其實不在意那些死去的人,獵人,拿錢辦事,本就是把頭顱掛在腰間的活計,每個獵人都應該有死的覺悟,他也一樣。
但是他卻十分憤怒,因為對方想要讓他死,而他絕非是個大氣的人。
忽然,他繃緊身子,遠方,有個模糊的影子正在朝他靠近,這激起了他的本能反應。
他早就患上了嚴重的雪盲症,其實他根本看不清遠方的山脊線,也看不清這晃蕩着危險紅色的東西是什麼。
“別緊張,我是醫療隊的,我沒有武器!”
雪坡上,穿着十字服的年輕女孩探着頭高聲喊:“你受傷了,我幫你處理一下,你還不知道吧,戰爭結束了,你們會被遣送回家的!”
女孩看着眼前的程墨,心裏忽而有些觸動。
那個男人躺在猩紅的雪地中,眼睫毛上凝着澄澈的冰珠,一雙淺栗色的眸子帶着一絲驚慌無措,像只受傷的雪豹,正色厲內茬地朝着她嘶叫。
女孩看到程墨沒有動作,抬起了手裏的醫療箱,“真的,不騙你。”
說到這裏,她緩緩走出了雪坡,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戰場上的士兵精神緊繃,就算是遇到了醫護人員也可能隨時掏槍,她不應該如此相信對方,但或許是看到了男人跟自己相似的瞳色,女孩選擇了冒險。
程墨大口喘着氣,他能聽到對面的人在大步走來,他按住地面上的武器,神色猶豫。
忽而,他察覺到,這或許是個機會。
一個離開這裏的機會。
女孩伏低身子,緩緩靠近,“你是哪裏人,為什麼會在這裏,你受傷了,我幫你包紮。”
程墨已經能感受到女孩的靠近,但他仍舊沒有動作,甚至沒有懷疑女孩的來路。
因為他天生就有一種能夠察覺到危機的能力,若是眼前的女孩對他有惡意,那麼他心中就會有若隱若現的感知。
他能夠在這種環境躲過長久的追殺,這種能力功不可沒。
就算女孩真的想要害他,他也有把握切斷對方細弱的頸骨,他有這個自信。
“我們是在這裏拉練的別國隊伍,我們無意捲入這場戰爭,但他們不聽我們解釋。”他半眯着眼睛,低沉着開口。
“沒事的,戰爭結束了,我會幫助你的。”
女孩驚喜發現男人是自己的同胞,終於安心靠近,跪坐在地,對他沒有一絲懷疑。
直到這時,她才看到程墨身上堪稱恐怖的情況,腫脹青紫的四肢,皸裂的皮膚,淌血的傷口。
“你是哪裏的,我是明城人。”女孩開口,一邊掏出紗布,一邊讓搖搖欲墜的程墨上身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母親在撫慰孤獨的遊子。
程墨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心中依舊沒有感知到危險,於是他順着對方的力氣躺下了。
“抬手,你右背受傷了,我幫你處理一下……”女孩輕聲輕氣地開口。
程墨睜着眼睛,終於看清了女孩的模樣,對方有着淺栗色的劉海,眼睛明亮,皮膚潤澤,溫婉得像是山間的泉流。
他抬起右手,像是在擁抱眼前的女孩。
而此時,女孩背後遠處,兩個人正位於一處高大的雪丘上。
“為了殺他,還要搭上一個無辜的人嗎?”
地上,擺着一支足有兩米長的大口徑狙擊槍,一個人趴在地上擺弄着。
他透過瞄準鏡掃視着遠方,一邊問道。
在他身旁,像是觀察員一樣的人緩緩開口:“根據那位的話,那就是‘獨行的野獸不會放鬆警惕,除非讓它遇上同類,那是它唯一會放鬆警惕的時候",你我都知道,那種魔鬼般的感知有多恐怖。”
觀察員緩緩開口,酷烈而冷漠的意志藉助他的嘴巴,跨越了無數空間被傳達過來。
“也是。”狙擊手神色凝重。
危險感知,看似很普通,但卻堪稱恐怖。.
無論是潛逃,偵查和反偵察,亦或者是戰鬥。
甚至在談判,詐騙,乃至於賭博上,這種能力都能發揮作用。
他們追殺程墨花費了無數的資源和時間,但還是沒能成功殺死他。
“好了,結束這一切吧。”
觀察員緩緩開口,像是鬆開了重擔。
扳機輕輕扳動,子彈的速度超過了音速,瞬間跨越而來。
艷紅的血花從女孩胸前的紅色十字中綻放,程墨臉上傳來一陣溫熱,血液濺到他的眼睛裏。
“不!”
強烈的警兆侵蝕了程墨的內心,變調的嘶吼傳遍四周,像是野獸的悲鳴。下一刻,所有的聲音都驟然停滯下來,燎原的烈火從皸裂的冰原中躍出,狂龍一般肆虐了四野。
所有的東西都燃燒起來,山峰,血花,甚至程墨眼前的女孩。
她像是稻草人一般燃起,燒成枯槁的黑色炭塊。
程墨握碎黑炭,驚駭地躍起,才發現剛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烈火當中,就連長風都被燃盡。
“想要改變這一切嗎?”
烈火中,一個長着長長馬面的人形生物踏步走來,聲音帶着詭異的尖利,像是指甲剮蹭玻璃。
程墨還沒反應過來,那馬面便瞬間出現在他面前,一雙眼黑細小得只有針尖大小的白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腥臭灼熱的氣息直往程墨臉上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