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恩師上官浦慈
易冷的恩師今年應該七十二歲,早已退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還住在學校家屬區,那是一片建造於八十年代的樓房,樓間距很寬,綠化很好,雖然年頭久遠,卻不見破敗,清晨的小區門口,門崗森嚴,易冷沒有去觸霉頭,而是蹲在附近觀察。
一個精神矍鑠滿頭銀髮的老太太從大門內出來,易冷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要找的人。
老太太腰桿筆直,穿戴一絲不苟,挎着菜籃子直奔菜市場,易冷提着桶遠遠尾隨着,並沒有貿然上前。
清晨的菜場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老太太的銀髮在人群中走動着,時不時在某個攤點前停幾分鐘,與菜販子討價還價,易冷看着看着,忽然間那銀髮就消失不見了。
易冷裝作沒事一樣往外走,走了十幾步,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到!」易冷站住了是他的學號,也是他的代碼,上學那會兒老師總喊他。
老師僅憑背影和步態就確定了自己的身份,讓易冷欣慰又感動。
可是當他迴轉身,讓老師看清楚自己的長相,還是能看到上官浦慈眼中的一絲震動和不解。
「走,我請你吃早飯。」上官浦慈說著,將易冷帶到菜市場旁邊的一家安徽人開的早點鋪子,點了兩碗豆漿,三份煎包。
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話,而不是帶回家裏私聊,說明上官浦慈依然保持着戒備,這是職業病,對誰都不能全信。
易冷是她特招進來的學生,也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她自然是信任的,但是從事這一行的變數實在太大,忠誠戰士變節叛逃也不是稀罕事。
「你的臉怎麼回事?四年沒來看我,出了什麼事?」上官浦慈問道,用的是客家話。
在早點鋪談話難免會被人聽到,壓低聲音也沒用,用外語太顯眼,用本地人不可能聽懂的外地方言是最合適的。
易冷也換成客家話向老師簡單講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重點在於現在有個人冒充自己。
「你還記得是怎麼被錄取的么?」上官浦慈忽然轉了話題。
易冷意識到老師在對自己進行測試,你說有人冒充自己,那你怎麼證明自己不是冒牌貨呢。
不考慮高科技手段,就只能用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來驗證了。
「我是被老師從派出所撈出來的。」易冷苦笑道,「多虧了老師,不然我不僅上不了大學,這輩子可能都完蛋了。」
上官浦慈嘆了口氣:「是啊,本來能考上北大的孩子,一時糊塗非要偷自行車,還用上各種技術手段反偵察……」
「偷的不是自行車,是一輛標緻505。」易冷糾正道,「我故意穿了一雙39碼的鞋子,縮小步幅,還在路上滴灑機油,造成車輛向反方向行駛的假象,我也不是一時糊塗,這輛車是我最好的哥們的爸爸的,因為三角債被人家扣了,我是見義勇為,如果是貪財,也不會被老師看中了。」
這才是當初的真相,一切細節都對上了。
「你知道警察是怎麼抓到你的么?」上官浦慈問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終究還是太嫩。」
「不,是你最好的哥們把你供出來了。」
如果是年輕時的易冷,可能還會對當年被出賣有些憤慨,但現在是經過現實殘酷捶打的中年特工,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了兩個字:「正常。」
單憑一面之詞並不能確認什麼,早飯後,上官浦慈帶易冷回了學校,從家屬院的側門進入學校,近江國際關係學院是隸屬總參的軍事院校,校園內多是穿軍裝的學弟學妹身影。
兩人走在校園林蔭道上,易冷很自然地走在老師的右後方,師生如同當年那樣邊走邊聊。
易冷命運多舛,父母去世的早,上大學時已經是個孤兒,幾次差點走上歧途,是上官老師將他拉回正軌,教導成對國家有用的人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情同母子。
一路上,上官浦慈都在和易冷閑聊,其實話語中暗藏了各種試探和驗證,這些對易冷來說毫無難度,因為他就是正主兒,不是假冒的。
來到一間辦公室,上官浦慈叫來一個同樣頭髮花白的大媽,對易冷的臉就是一通摸。
「經過整容了。」大媽篤定道。
上官浦慈皺起眉頭,這不是吳宇森的電影劇情么,怎麼落到現實中來了。
整容成另一張臉不是稀罕事,韓國有許多專業的整容醫院,能把醜八怪整成大美女,能把人整的他媽媽都認不出,但這需要漫長複雜的手術,一次都不行,得很多次,術后復原也需要過程,不是說拉開削了骨頭墊了矽膠就能出來見人的。
「生物科技日新月異,我們並不是最前沿。」大媽說,「想認真查就上儀器。」
上官浦慈也檢查了一番,下頜線,耳根,髮際線,並沒找到皮層連接的點位,膚色自然過渡,渾然天成,根本看不出什麼。
「你察覺面容發生改變之後,有沒有服用過什麼葯,有沒有什麼排異反應?」大媽又問易冷。
「我受傷很重,昏迷了很久,身上有灼傷痕迹,臉也腫了。」易冷回憶道,「水手說他們是在一塊船隻殘骸上發現我的,他們的船醫給我包紮治療,吃了一些消炎藥什麼的。」..
「你有什麼價值?」上官浦慈突然發問,「不用說詳細,就泛泛地說,移花接木,偷梁換柱,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到底是為什麼?」
易冷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只是外勤人員,不掌握核心機密,從我身上榨不出高價值的情報,而且我被關押了四年之久,他們早幹什麼去了。」
上官浦慈說:「這就奇怪了,按理說失控四年的特工,就算回來也沒什麼用了,不但要長時間審查,也絕不會再委以重任,接觸不到核心決策,冒充這樣一個身份有什麼意思。」
大媽也附和道:「偷梁換柱這種事,抗戰和解放戰爭時期諜報戰線上偶爾會有案例,那時候通訊技術不發達,也沒有dna鑒定技術,所以冒名頂替成敵方特派員什麼的是成立的,冷戰時期美蘇雙方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但隨着科技的進步,dna,虹膜,這都是無法造假的,想冒充一個人,理論上不可能。」
這個問題易冷想過很久,同樣得不到答案。
「我已經退休了。」上官浦慈說,「而且不屬於同一系統,很難插手過問,而且貿然插手興許會打亂計劃,你明白嗎?」
易冷點點頭,諜報工作是很複雜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間死間都常用,或者我方已經察覺,故意將計就計也未可知,作為失控人員,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潛伏下來,伺機而動。
恩師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建議易冷找個地方蟄伏着,以靜制動,等敵人露出馬腳再行動。
「我需要後援,需要新的身份。」易冷說,「老師,只有您相信我,只有您能幫助我。」
上官浦慈沉吟片刻,答應下來,她雖然退休,處理一般性事務還是綽綽有餘的。
現在要做的是給易冷拍照,用單鏡反光機前後左右拍了幾十張照片,上官浦慈相信,這張面孔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一定隱藏着大秘密。
人老精鬼老靈,易冷離開后,上官老師戴上手套拿起易冷喝過水的玻璃杯,放進了密封袋裏,學院存檔中有易冷的dna樣本,做個比對就能知道真假美猴王。
南郊墓園,易冷站在自己與向沫的合葬墓碑前,黑色大理石墓碑躺在草地上,前面擺着兩束花,一束黃菊花是前天小姨子和女兒放的,一束白菊花是易冷剛拿來的。
「沫沫,原諒我,這麼久才來看你。」易冷坐在了墓碑前,開啟了話癆模式,干他這一行上瞞父母下瞞妻兒,向沫至死都不知道丈夫的真正職業,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機械進出口的業務經理,如今終於可以告訴她真相了。
坐在墓前,易冷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說他在海外的歷險,說他精心計劃的越獄,說他和獄友之間的友誼,說回來之後作為黃皮虎的種種故事,情到深處,人是不會哭不會流淚的,因為他覺得向沫真的在傾聽,生與死之間的距離,也許沒那麼遠,離去的人只是以活着的人看不到的方式存在着。
「女兒挺好的,越來越勇敢了。」易冷把話題轉到暖暖身上,「我們給她的打擊很大,但現在沒事了,她有爸爸在,沫沫你放心,我一定保護好咱們的女兒,讓她幸福的長大,可是有個人在冒充我,我真不搞懂為什麼要冒充我,但事情確實發生了,所以我現在面臨很大的危險,也許會下去陪你……」
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既然假易冷出現,那麼真易冷勢必成為絆腳石,自己不可能允許女兒跟着一個冒牌貨生活,喊他爸爸,和他同吃同住,哪怕死,也要除掉這個假貨。
而這個假貨必然是背負了不可告人的使命,且有團隊支持,搞不好在我方高層也有他們的人,不管怎麼樣,易冷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犧牲容易,難的是揭穿假貨的身份,這樣才能不讓暖暖受到二次傷害,父親死了,父親活了,父親又死了,這樣來來回回的心理折騰誰也受不了。
「沫沫,你會保佑我的,對么。」易冷擦拭着墓碑,像嘮家常一樣說道。
一隻通體雪白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着,在易冷頭頂盤旋了一會兒振翅飛走。
一直到天黑,墓園的保安通過監控攝像頭看到有人滯留園中,前來攆人,保安大叔看易冷的年紀就明白了,中年喪妻與幼年喪父老年喪子屬於人生三大悲,但墓園保安什麼凄慘場景沒見過,他勸說道:「大兄弟,是男人就抬頭往前看,只要肯干,什麼都會再有的。」
易冷謝過保安大叔,出了墓園,這裏荒涼無比,連個出租車都打不到,他只能步行了一公里上了大路,攔了一輛路過的私營城際客車,一路到了火車站。
他還要回去照顧女兒,保護女兒,不讓暖暖受到冒牌貨的傷害。
這個時間車次已經不多了,易冷買了一張過路車的二等座,半小時後上了車,坐在靠近車門位置的,觀察一下周邊環境,都是風塵僕僕的普通旅客,沒人盯着自己。
於是易冷開始閉目養神,三分鐘後車輛啟動,迅速提速,以三百公里的時速向前狂奔。
耳畔傳來急促細碎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小孩在車廂里跑動,易冷連眼睛都沒睜,但腳步聲在身旁停下了,他瞥了一眼,正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歪着頭盯着自己看。
這一瞬間,易冷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這這,這不是時的暖暖么!
再細看當然不是,只是長得非常接近髮型穿衣風格都像,所以會被認錯。
可是小女孩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毛骨悚然。
「爸爸。」小女孩喊道,「爸爸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