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沈桀篇
——昔我往矣,他已歸故里——
1.
我大三那年,二十一歲。
年輕氣盛,大抵是我那個年紀里最好的形容了。
可是那次打架,比我大三四歲的男人跟我說,“你的人生,應該是繁花似錦。”
聽到他的話,我覺得很諷刺,我扯唇笑,帶動了臉上的傷口,我深吸一口氣,說,“兄弟,小爺的路,是拿命闖出來的。
我不是什麼富家子弟,我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我有每天都在上進,他們拿着身世的優越感,自命清高的認為比我這樣的人厲害,可是小爺偏偏不信。
所以,我剛剛為什麼打架呢?
你看到了嗎?我代表學校拿獎了,他們不服,說我一個窮小子憑什麼?
我笑了。
一個窮小子,難道還不配擁有理想和遠大的抱負嗎?”
我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誰知道,他只是抬手揉了一下我的頭髮,輕聲對說我,“你並沒有錯,身世的優越不能成為一個人的底牌,但這不能成為你打人的理由。
有理想有抱負固然重要,但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就把你的腰桿挺起來。”
“噗,大兄弟,還有你這樣安慰人的?”我靠在牆上笑了,剛剛我一敵五,自然是打不過,眼前這個叫蘇予的人,要不是中途插起來,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趴在地上了。
看着他臉上有點挂彩,我笑的有點幸災樂禍。
可是他溫柔的笑笑,似乎並不在意我說的話。
只是等我緩過來后,扶着牆往回走,但他叫住了我,“帝都研究所,有沒有興趣來玩玩?”
……
少年總是一腔熱血的往前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當然知道帝都研究所,但他問的是,有沒有興趣去玩玩。
我站在原地,想也沒想就說,“那可是個好地方,你能想辦法讓我進去玩玩?”
“有時間就來,報上我的名字——蘇予。”
他抬手跟我揮了揮,夕陽灑下的光暈拉長了地上的影子。
而我的人生,也因為他的到來,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2.
來研究所的第三年,我成為了K189成員中的一員。
而作為院長的蘇予,也迎來了他的女兒。
那孩子,長得真丑。
我嫌棄的從人群中退出來,誰知道蘇予眼尖,看到我的後退的動作直接喊了我的名字。
這會兒,我想走也走不掉了。
被迫,我抱住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她在我的手臂和懷裏夾着,我一隻手托着她,身子不敢動。
怕把她摔了。
眾人看到我僵硬的樣子,紛紛大笑,說我平時挺瀟洒囂張的,這會兒跟個楞頭一樣。
我……
我大概是怕了。
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破了形象。
紅暈染上我的耳尖,蘇予站在我旁邊,笑着告訴我,“她叫蘇衿,青青子衿的衿。”
我抱着這個叫蘇衿的孩子,她看着我,那雙杏兒眼睜的很大,她哼唧唧的一聲,用頭蹭了蹭我,小手還拽着我的衣服,對我笑。
不知怎麼了,我的心情很愉快。
可能是因為,我也有一個‘丑’寶貝了。
3.
成為一名研究人員,對於我來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但夢的機會,是蘇予給的。
在帝都研究所里,最開始還是有人不接納我的。
但我從來都是無所謂的。
我憑藉著自己的實力,不負蘇予的期望,成為一名科研人員。
我的胸口上,被他別上了一個屬於K189的徽章。
或許……
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無事的時候,就會買些糖果回來逗蘇衿。
這丫頭,長開了還怪好看的。
像她爸爸,也像她媽媽。
因為蘇院很忙,所以那麼小的蘇衿,是在大院裏被所有人一起撫養長大的。
輪到我照顧她的時候,她總是像一個想大人一樣,手撐着下巴看着我,“沈叔叔,你的胡茬,扎着……疼。”
我……
“沈叔叔,你今天頹廢的樣子,像個老翁翁。”
我……
這孩子愛誰要誰要吧。
我被她氣到了,轉身要走,可是她快步跑過來,拽着我的褲子拉了拉,“沈叔叔,你今天還沒有帶我玩。”
我……
照顧一個小不點應該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可是這個孩子不是。
她那麼小就明白自己的父母是幹什麼的。
她和我說,她以後要成為爸爸媽媽一樣的人。
我笑了,塞了一個棒棒糖給她,同時輕聲對她說,那我們衿衿寶貝要快點長高高哦。
她笑的很開心。
可是我聽到蘇予在不遠處,大喊了我一聲名字。
我知道我完了。
因為我塞給蘇衿的糖果被蘇予看到了。
唔……
所以,在蘇衿認真拆了糖衣后,我面無表情地低頭含走了。
欺負小孩子不對,但蘇予欺負也不對。
4.
到了蘇衿五歲生日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為她慶祝。
只不過沒有很長時間,畢竟所有人都很忙。
而那天,又恰好是我帶着蘇衿玩耍。
關治在一旁要求帶他一起。
我抱着蘇衿,看了一眼關治這臭小子,真的,我時刻都想把他按在地上打屁股。
為什麼呢?因為他比我最還欠。
這長大還得了?
……
蘇衿並沒有因為短暫的生日慶祝而感到傷心。
她帶着我去了她母親肖稚經常帶她來的地方。
大院裏的一處樹底下。
這會兒已經快入秋了,但地上還沒有很多葉子落下。
過去的時候,那裏多了一架木製鋼琴。
“給叔叔聽小曲。”
她對我說。
我笑着把她放在了鋼琴前坐下。
我知道她這幾個月在練鋼琴,肖稚教的。
聽小曲的話,除了肖稚,我大概是第一個聽到的吧。
我挺開心的坐到了她旁邊,關治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個人爬着坐了上來。
好想把他丟走。
可是音樂響起了,鋼琴被彈出來的旋律,歡快生澀,卻又很好聽。
後來,我也只記得這個音樂了。
因為最美好的記憶……
要從這裏結束了。
5.
我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這樣延續下去。
可是有一次,我出去買糖果的時候,被人盯上了。
我被帶到了哪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吵雜的聲音,他們說什麼我聽不清,直到有人將我頭上的戴着的頭套給取了下來。
我才看到眼前的人。
他叫什麼,我不知道。
但我見過他,僅僅是匆匆一眼。
他看着我,等了好久才告訴我,把我帶過來的原因是什麼。
他說他要蘇予手上的資料。
我不理解,蘇院手上有什麼資料,讓他不惜找我。
我拒絕了,十分硬氣,也十分仗義。
可是他卻笑了,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臉對我說:我勸你,配合我。
我的氣勢也沒有敗下來,“配合你,憑什麼呀?”
只不過我還沒有笑出來,余光中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被人帶了出來。
“憑他們,夠不夠。”
他笑着問我,笑容像惡魔。
我愣在了原地。
父母的那雙眼睛我自始至終都還記得。
他們讓我不要答應那個人說的事。
我也不想答應。
可是他們在我面前失去手指和腳趾……
血淋淋的。
我掙扎着,他們緊扣着我。
淚水和眼前的紅色好像混合在了一起。
我意識快要模糊了,我讓他們住手,可是沒用。
後來……
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什麼。
再後來,那個人跟我說,“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考慮,要好好配合,不然下次……”
他說著,目光放在了我父母的身上。
他們痛的昏厥了過去,而我出來了,他們卻被那個人扣下了。
我落魄的回去了,小蘇衿看到我跑過來,拉着我的褲子,那雙大眼睛看着我。
似乎在問我,今天的糖果呢?
我已經無心哄她了。
巨大的恐懼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
告訴蘇予嗎?
我不敢。
那個人的勢力很大。
走之前,他告訴我,他叫許向謙。
又說:肖稚認識我,你若是說出去,會有人信你嗎?
其實我有試圖說,但後來我發現有人盯着我。
這個念頭被打消后,我請了假。
去見了許向謙。
我只是對他說了一句,“給了你東西,就行了是嗎?”
他說是。仟仟尛哾
後來,我才發現……
並不是。
他要的……並不只是那份資料。
6.
在大合照之前,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
可是……
我卻發現,許向謙可能買通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但我也不算是被買通的,我是被威脅的。
我假意順着他,卻沒有想到,他也假意順着我。
因為,我在一次去找他的時候,聽到了他和一個人的對話。
什麼所謂的資料,這隻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個小點。
他要的是……
是肖稚。
帝都四大家族的許向謙,居然……喜歡一個已經有了丈夫的人。
他居然,要不折手段的去得到,甚至……還要將蘇予除去,甚至連他們的孩子也要……
我離開現場的速度很快,沒人發現我。
而我回去后,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什麼都沒有了。
所有人指着我罵。
說我是叛徒。
後來,我失眠了。
工作上的事情也有點力不足心了。
蘇予發現我有點奇怪,就問了我一句。
我避開了他問的話題,整個人顯得無所謂。
他拍了一下我肩膀,對我說,“下午要拍個合照,別挎着個臉,丑。”
我笑着說,“丑,我這麼好看。”
他看着我,“是挺好看的,連對象都沒有。”
我……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和他聊的那麼開心了。
合照的時候,我看到了蘇衿脖子上的玉墜。
7.
這是一個縝密的計劃。
幾乎是花了好幾天才想出來的。
但我沒想到許向謙會提前。
他提前了一步,而蘇予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天傍晚,蘇家突然受到了金融危機……
我沒有想到,到了這一刻,蘇予想到了的還是眾人。
他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就連我也是。
我在人群中,聽到他慚愧的話,以及合理的安排眾人。
那時候我才知道……
其實,他早就知道有內鬼了。
那他……猜到是我了嗎?
我沒敢往下想。
一切都在順利進行,即便許向謙打亂了我的計劃,但只要我快點,就不會有問題。
7.
火燒的很大,其實我又猜到他們會放火。
我什麼都想到了。
所有人都撤離了,但我假借撤離躲了起來。
在火中,我看見宋副院抱着孩子往在沖。
我知道,蘇衿會平安的活下去。
而我……
又衝進了火里。
那火勢很大,我靠着記憶往蘇予他們那邊走。
只不過等我找到的時候,他們周圍都是火。
我幾乎是了衝過去,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人,我不敢相信的伸出手去探了探。
還有一口氣。
但再探向肖稚,她已經沒有任何氣息了。
所有的恐懼在我內心放大,可是我最後還是抗起了蘇予。
要帶他走。
要救活他。
要快點處理現場。
……
8.
我成了千古罪人。
我是這麼想的,就連醒來的蘇予也是這樣想的。
他似乎什麼都知道了。
也似乎什麼都不清楚。
可是人啊,還是要活着。
因為宋家的人來找我,而許向謙根本不和我的那樣,把我父母放了。
一個不孝子,居然未能給父母收屍。
大概說出去,是要人人唾棄的吧。
我在宋家長老的監視下,拖了整整十九年。
蘇予,他不喜歡這樣的我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的。
我看着他那張被毀容的臉,在他生日的時候送給了他一個面具。
他接受了。
只接受了這個。
他被我關在地下室里,不見光日。
後來宋家長老對我的監視也不是太嚴了,我也默許了他出來逛逛,沒有限制他。
……
他有問過我為什麼。
可是,我只是順着他說:人總是會變的。
他問我K189成員是不是都死了。
我說是。
可是沒人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勇氣,才說出了這個字。
他們本來都可以逃的,可是誰知道那些人會派人追殺。
我沒有辦法。
我真的沒辦法。
就讓他,一直這樣吧。
無所謂了。
事情都已經造成了。
9.
十九年裏,我很少離開那個地方。
秋月不知道怎麼說服了蘇予,將那份資料給我。
我在給宋家長老的之前,在裏面修改了一些數據。
後來,我帶着秋月和蘇予回國了。
因為我知道……
該贖罪了。
誰在歲月里無聲的哭泣,誰又在記憶里懺悔。
我……已經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了。
我好像變了。
變了什麼呢?
我生病了。
你看,這的確是遭報應了。
老天都要收我。
我的脾氣不知道何時起就已經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我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我想着……
總不能就安詳的死了。
要是就這麼死了,我下去了,又要挨罵了。
……
十九年後,我見到了許向謙。
他可比我記憶里老了很多。
更變態了。
他帶着我和蘇衿去了海邊的一個廢舊碼頭。
蘇衿,和我記憶中的孩子不一樣了。
我知道她很厲害了,好像比他父母還優秀。
她做到了她小時候說的話。
而我,卻再也不是她的叔叔了。
可笑,我的人生怎麼就成了笑話呢。
夜很黑,但周圍的光可以把又讓視線里的人看的很清楚。
蘇衿和許向謙說了很多,她似乎想刺激許向謙。
他愛她的母親,可是強求來的,怎麼會被人祝福。
……
我被許向謙拖着往海邊走,海水衝上來,腿上的傷口被鹹水刺激的很疼。
疼的快麻木了。
我無法反抗,但我還可以拖延時間,只要有人來了,蘇衿就可以安全了。
可是誰知道會發生變故。
……
我看着許向謙拖着受着傷的蘇衿往海里拖,我明明已經拖到有人來了,可是還是改變不了困局。
我咳嗽了兩聲,五臟六腑的疼,喉嚨里湧上的血腥味,讓我清醒了很久。
最後我還是拼勁全力朝着許向謙撲了過去。
許向謙掙扎着,他想按動炸彈的按鈕,可是我極力阻止着,同時將他往海里推。
直到,我們的身體淹沒在了海里,我回頭看了一眼蘇衿。
我最後,還是保護了那個小時候在我懷裏的對我笑的孩子。
……
“嘭——”
水浪濺起來的壯闊,應該很美吧。
我……終於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