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元佳節夜,didu內車水馬龍。時有各sè煙花沖霄而起,碧焰紫光,甚於桂華流瓦;更有元宵美酒,香氣鋪滿didu——流雲帝國慣例,這一ri,美酒佳肴,任人品嘗。
然而,詭異的是,無論煙花何等炫目,無論商家招牌何等誘人,卻絕無一人駐足。人cháo如涌,黑壓壓的一片,俱都朝北門蜂擁而去。人流雖急,卻不時夾雜着如出一轍的喝罵聲:“滾回家去!這熱鬧也是娘們兒小孩兒能湊的?”
北城雖雄,亦不過土石築就。牌樓高十餘丈,在遠處火樹銀花的輝襯下,顯得更為黝黑,直如巨獸獠牙,刺入夜穹。與往ri相比唯一不同的是,牌樓下搭建了數丈見方的木架,高聳一根石柱,石柱上綁了一名囚犯。木架左右立着兩排鐵甲武士,腰刀雪明,手中還舉着熊熊火炬。
瞧着陣仗,是要執行火刑了。前來圍觀的民眾群情激憤,個個摩拳擦掌,似乎恨不得從武士手中奪過火把,由自己點燃一般。不時聽到有人躲在人群中起鬨:“燒啊,燒死他!”起初還只是零星呼喊,到最後居然萬聲鼎沸,匯成了節奏感十足的震天大吼:“燒死他!燒死他!”也難怪,帝國廢除火刑久矣,這幫子百姓居住在天子腳下,生活安樂富足,卻也難免感到枯燥乏味。每年秋決,尚有人不辭辛苦的趕到數十裡外的刑場,只為感受那“咔嚓”一下的快感,何況是在眼皮子底下將犯人活生生的燒死這種刺激的事情呢?
至於為什麼要燒死那傢伙?百姓們是不關心的。一個遵紀守法的良民怎會被抓起來遊街,還由禁衛軍的那幫大爺們親自執刑?
主刑的黑甲統領從一名武士手中接過火炬,登上木架。看樣子,他對百姓的表現十分滿意,於是將手中火炬往石柱上拴着的囚犯臉邊湊了湊。
火光跳躍,照亮了囚犯面容。卻令台下的疾呼聲降低了不少。但見那囚犯麵皮黃褐,微瘦,閉着雙目,眉宇間帶着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絕無一絲剽悍凶戾之氣。更沒有半分惶恐戰兢的模樣——這也是令圍觀群眾大失所望的原因。
人人都怕死,為何這罪犯不怕?除非,他知道自己死不了。瞧他這事不關己老神在在的模樣,難道今晚還會有劫獄的好戲瞧?畢竟是didu子民,個個心思活絡,想通了此節,那呼喊聲登時又壯了不少。
“愚昧的人呵,焉知你的前世,你的來生,不是如我這般被活活燒死?”囚犯睜開雙目,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他的嘆聲雖不大,卻清晰的蓋過了所有人的呼聲。
眾人一怔,呼聲漸落。當辨清這略帶嘲諷的嘆聲居然是從石柱上那個卑微的囚徒口中發出時,群情更憤。喝罵聲此起彼伏:“妖人臨死也不說人話,老子可是良民!”“俺老李家一不偷二不搶三不是逆黨,怎會被燒?倒是你這妖人,口出歹言,死了也會進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最前排還有一名儒生打扮的青年,聲sè俱厲的喝到:“你這歹人,不為善事,不積yin德,畜生道里有你一份!”說完,居然將摺扇一甩,打在了囚徒面門。
囚犯被摺扇一打,眼中露出幾分悲戚,又緩緩閉上了雙目,仰天嘆道:“既沒有前生,為何又說地府,既沒有來世,為何又道輪迴?唉,憐我世人之多愚兮,哀民生之多艱;嘆靈山之渺渺兮,感真宰之茫茫......”話未說完,便被黑甲統領一拳打在右頰上,嘆息聲戛然而止。
黑甲統領撇了一眼囚犯,眼神中頗有幾分不屑,冷道:“死到臨頭,尚且妖言惑眾。何謂靈山渺渺?葉太傅所居之山,便為靈山;何謂真宰茫茫?雲帝陛下便是唯一真宰!”
囚犯冷翻雙目,斜睨統領,嘴角一撇,雖未立即抗辯,那表情卻分明是在說兩個字:“愚昧!”良久,他才嘶啞着喉嚨道:“那好,我且問,yu殺我,是何罪名?”
“散播邪論,蠱惑人心。”
“何為正,何為邪?”
“律法一卷便是正,你所創建的‘往生門’便是邪。”
“佛教也有因果之論,道門也由羽化之說,若說是妖言,為何帝國還要尊佛頌道?”
問出這麼一句,不等黑甲統領答話,那囚徒竟仰天大笑起來,聲音沙啞凄厲:“同是一調,信多勢大的,你們便爭相尊拜,人少力單的,你們便要趕緊殺絕。這就是你所謂的‘正’嗎?”笑聲震天,囚犯的眼角卻滴下兩行冷淚。
看樣子,這個有文化的邪教徒十分難搞。黑甲統領辯不過他,索xing大聲道:“那好,今ri便告訴你,佛教世尊講因果,是告誡萬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散播邪論,只能收穫死亡。你只知有因果,卻忘記了報應。世尊未悟道前,乃是一國王子,你區區一介草民,居然也敢自稱前生是天皇貴胄?”
這禁衛軍的黑甲統領也不是目不識丁的大老粗,雖對佛門教義理解極差,倒也能唬過台下愚民,於是越說越來勁:“再說道教。道教天尊羽化后,那就是成仙了。仙人可曾和俗人爭權?你說你前世是天皇貴胄,難道來世還想當皇帝不成?”
囚徒氣的臉sè煞白:“我何曾說過我要做皇帝?皇者民心之所向也。我‘往生門’八千徒眾,洞徹前世,了悟來生,怎會與世俗爭權......”
黑甲統領十分的敏感,聽到“民心所向”四個字,眼前一亮,打斷囚徒,道:“既然你要民心所向,我便給你民心。你的生死由萬眾公裁!”說著轉向台下,朝圍觀群眾道:“這邪教徒要求民心,那麼大傢伙說,燒還是不燒?”
一句話就能決定這邪教徒的死亡,百姓們頓時興高采烈起來。“燒死他,燒死他”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那囚犯眼見活命無望,心中更加悲戚,陡然吼道:“慢着!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武安侯沈重陽的刀下。就憑你們這幫愚民,還不配殺我!”
黑甲統領:“我呸!你是何等的貨sè,也配驚動侯爺?莫說殺你,從你口中說出‘沈重陽’這三個字,便是對他老人家最大的褻瀆!”
囚犯傲然道:“我雖不是什麼人物,好歹也是‘往生門’的教主。手下也有八千徒眾,今ri若不遂我願,八千往生弟子定將這didu鬧的雞犬不寧。若是武安侯親自出手斬我,想必他們也會心服口服!”
黑甲統領臉sè掠過一絲冷笑,道:“武安侯最近比較忙,葉太傅監斬如何?”
那囚犯聽得“葉太傅”三字,臉上登時露出求之不得的狂喜:“願為沈重陽麾下之卒,願為葉西靈劍下之鬼,這是我流雲帝國至少一半子民的心聲......”
“我呸!”不等囚犯說完,黑甲統領便一口濃痰洽到了他臉上,不屑道:“雲帝陛下也很閑,要不要他來?”“你區區一個邪教首領,便妄想沈侯葉傅親自出手,若遂了你的願,只怕明ri帝國內便滿是邪教了——能死在他二位手上,勝過封你一個子爵!”
說著,他又將頭轉向台下,高聲問道:“百姓們,燒還是不燒?”
出乎意料,這次的附和聲零星。甚至有膽子大的淬道:“燒,燒球。扯這麼多,你火把早熄球了,用什麼燒?”
流雲帝國太元二十三年正月既望,禁衛軍剿滅為禍didu三月有餘的邪教“往生門”,教主張生散佈邪說,蠱惑民眾,罪大惡極,經六部九卿三法司會審,被當眾執行火刑。didu百姓不堪邪教之擾,人人彈冠相慶,奔走相告,貨其殘骸。翌ri,雲帝陛下手書皇詔,曰:“自今ri起,但有人散播‘往世今生”之腐論者,勿論尊卑,罪同張生。”國遂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