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愛與命令

第414章 愛與命令

一點橘紅色跳躍上窗檯,好像即將燒過來。

唐柔被毫無預兆的疼痛淹沒,像淋了一場摻雜碎冰的大雨,因為心臟滯緩不會跳動而僵住的片刻,落在傷心的人眼中就成了拒絕。

她被那幾句話砸暈,血液不會流動,靈魂沉沉朝下墜去。

根本不用問他是誰,答案昭然若揭。

這是那個一次又一次給她帶來救贖的納西索斯。

等清醒過來,坐在暗處的人已經不看她。

像抽走了靈魂的精美瓷器,人魚毫無生氣地垂下頭,淺金色的長發水一般傾瀉下來,唐柔這才發現他身上正在泛起不自然的薄紅,連關節都是紅的。

他好像在忍痛,可看起來很奇怪,好像在顫抖,魚尾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受傷的鱗片間溢出更多血液。

“快走吧,小柔。”

輕柔的聲音帶着故作輕鬆的鎮靜。

唐柔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修長的手指劃開小臂,頓時血流如注。

金紅色的血液落在地上,像在發光。

唐柔想起了那個空掉的注射劑,心裏的答案呼之欲出,“有人給你注射了藥劑?什麼葯?”

他沒有說話,將血液從破口處逼出來。

又在她過來制止前開口,“小柔,這裏不安全,我身上也不安全。”

那句話像刀錐,割得她隱忍疼痛。

為什麼他受傷,她的心裏卻產生了綿密的痛感?

唐柔心跳加快,目光集中在那道傷痕上,好像世界都被染紅。

他很痛苦。

“我去給你找葯。”唐柔轉過身,要往來時的路跑,腦子是亂的,連理智都跟着下線。

前面有火,還有傭兵。

陰影中的人影嘆息一聲,將自己的頭髮向後捋去。

鉑銀色的眼眸中涌動着略顯詭異的碎光,像夜行生物,緊盯着她的背影。

說,“過來。”

某一瞬間,唐柔腦子一陣眩暈,好像不會思考。

在反應過來以前,身體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朝他走去。

近在咫尺,快要碰到他。

他靜靜地看着她,抑制不住的人刺痛從眼中宣洩出來,原本不屬於強大異種生物的脆弱在對視間無所遁形,再仔細辨認她的皮囊,又透過皮囊望進靈魂,好像想要看透她。

那雙冷淡的薄唇又張開。

聲音輕柔,好像情人間的細語。

“吻我。”

人類遲疑了一下。

意識干涉后的軀殼沒有自己的想法,柔軟的唇落在他的唇瓣上,輕輕碰觸。

像極了所謂的吻。

人魚的眼睫顫了顫,閉上眼。

明明是他想要的,卻有種快要流下眼淚的悲傷。

“你不能喜歡別人。”他忽然命令似的說了一句。

人類女性眼瞳渙散,神情空洞,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也意識到現在的她沒有靈魂。

可還是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溫暖中,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埋下頭。

聲音變得低沉,帶了一絲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哀求,喃喃道,“你不能喜歡上別人。”

身前的人類當然不會回答。

他的皮膚變得更紅,像撒了層曖昧的暖光。

人魚絕望地閉眼。

好像看不見,就可以騙過自己。

“說你愛我。”低啞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想把能給出的一切都送給她,來保護她,討她歡心,可到頭來,她什麼都不需要。

意識干涉,可以讓他得到溫暖的假象。

自欺欺人的愛也是愛。

聽不到回答,他再次命令。

“告訴我,你愛我。”

可那句愛一直沒有響起。

在他疑惑之際,手指落上水滴。

啪嗒一聲,像砸在了心上。

人魚僵住,遲疑抬頭的動作像一幀幀慢放的鏡頭,看着她。

原本應該空洞茫然的人類正在哭。

清瘦的肩膀微微塌陷。

她看起來茫然又混亂,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子,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滿目無措,用沙啞的語調,輕聲問着。

“前段時間為什麼不理我?”

意識干涉免疫了,她是清醒的。

什麼時候醒的?

讓她過來的時候,還是命令她吻他的時候?

清冷的面具一寸寸支離破碎,人魚眼中流露出難堪,他好像被窺見了陰暗面一樣,狼狽地低下頭。

他的卑劣暴露在了這個人類眼中,還有那個偷來的親吻,讓他的卑微無所遁形。

不斷後退,後背再一次貼到牆上。

像快要縮進殼裏的軟體生物。

唐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退縮。

不斷搖頭,“你別走……”

沒有多大力氣,卻抓得人魚一動不動。

她忽然瞪圓了通紅的眼睛,兇狠地問,“那你為什麼跟別的人走那麼近!為什麼忽略我!為什麼你的項目組……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

“不可能。”

人魚皺眉,飛快否決,“我不喜歡人類。”

說完及時溫和了嗓音,對她補充,“除了你。”

他冷漠俯瞰眾生,旁觀他們在泥濘中愛別離怨憎會,面對唐柔時,才會流露出溫情與軀殼下的柔軟。

“之前的是我,也不是我,我沒有控制住餘下的靈魂。”

唐柔聽不懂,只問,“那現在呢?”

“是我。”

唐柔忽然想起許久之前的夢境。

夢裏的納西索斯說,他曾經放棄了靈魂的掌控權。

為什麼還是發生了?明明一切都不一樣了。

“所以剛剛那個吻是怎麼回事?”

心底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唐柔急切地問。

太過直白的語言讓異種生物狼狽地抬起頭,眼中回蕩着各異的情緒,僵在原地。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你是忘了嗎?你的意識干涉對我沒有用。”

他明顯僵了一下,藏匿在髮絲間的蒼白耳鰭一點一點染上紅色,像被蹂躪出汁液的花。

皮膚也逐漸泛起這種不自然的紅暈。

“你的體溫超過三十度了,這不正常。”

唐柔深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腕的力度放輕,被上面的傷痕刺痛眼睛,“怎麼樣你才會好受一點?我先帶你離開這裏,好嗎?”

坍塌和爆破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實驗物體被焚燒后的煙熏火燎味滲透過來,把這裏染成嗆人的狼藉。

“為什麼還要管我?”

人魚垂下冷淡的眸,發梢也沾了污泥。

“小柔,你會發現我的缺點,然後離開我。”就像離開他的每一次。

如果真的得到她,那麼他必將再也無法放手,也做不到大度地讓她離開。

如果會有那麼一天,他無法想像她失望的模樣。

唐柔的心揉成了一張紙,舒展開也滿是摺痕。

時間的流速好像變慢,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

企圖用目光傳遞自己的想法。

“我不懂,你可不可以教我?”

唐柔小聲問,眼眶隨着斷斷續續的字句慢慢變紅,“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沒有人告訴我,我分辨不出來。”

眼睛流下淚,就在人魚心裏下了一場雨。

唐柔拚命回憶,可荒蕪的過去一片狼藉,她誕生於沒有愛的試驗基地,被研究員當作誘餌,又輾轉到了守塔人夫婦的家中,以為自己得到了愛,可終極是幻覺,兜兜轉轉,以低廉的價格賣回了研究員的手裏。

而後的記憶,福利院,大學,試驗基地。

沒有人教過她什麼是愛。

童年裏也沒有所謂愛的參與。

她擁有他們,很幸福了,這是愛嗎?

唐柔無措地問,“這是愛嗎?”

她原本是失望了,人魚面對她像看見了陌生人,澆滅了她滿腔的熱意,事實上那種失望並沒有熄滅心裏對他的複雜情感,愛也很難在剎那之間轉化成恨。

愛就是愛了,可什麼才是愛?

他沉默着。

唐柔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良久后,卻聽到他輕聲說,“我不知道。”

人魚也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得到了這個人類女性的愛,他沒有自信。

受傷的魚尾帶着驚心動魄的脆弱美,金紅色的血液緩慢蜿蜒。

他又拔下一片鱗片,放進唐柔手心。

一如小時候,他哄她時做的。

一個不受父母疼愛的孩子,在被當作洪水猛獸的冰冷魚尾生物那裏,得到了縱容。

唐柔忍不住流淚,他總有辦法戳到她心裏最脆弱的那塊軟肉。

“你哭了。”

他摸上她的眼淚,用指腹抿開。

“不要哭。”

他的原意不是讓她流淚。

唐柔握着手心裏溫潤染血的鱗片,哭得更厲害。

這樣讓實驗基地趨之若鶩的珍貴之物,人魚給過她很多次,也被她弄丟了很多次。

現在,他又給她了一片。

離開他的這麼多年,唐柔很少哭。

即便看到巴別塔覆滅,信仰崩塌都沒有哭過,可因為路西菲爾,因為阿爾菲諾,以及看見他放在手裏的鱗片,她不停地流淚。

唐柔胡亂擦了把臉,覺得難堪。

人魚嘆息,有點無法責備她將那份懵懂的喜歡切割成很多份。

他摸着她的腦袋,柔聲說,“你可以哭。”

在他面前,可以當幼崽。

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堅強。

明明受傷的是他,唐柔卻哭得很厲害

到最後,人魚收回了讓她哭的話,給她拍背。

嘴裏輕聲說著,“別哭了,別怕。”

人魚沒辦法怪她。

看她的眼淚簡直是在折磨自己。

唐柔眼中滿是痛苦,她覺得自己糟透了,她一點一點將額頭抵在人魚的肩膀上,無論兜兜轉轉多久,流淚難過多少次,仍舊忍不住想靠近他。

垂下眼,又看到了他身上的傷痕,像被摔碎的瓷器,“你為什麼會受傷?”

顫着聲音問,“為什麼會這麼虛弱?”

“因為了掌握靈魂的主導權。”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擦掉她還濕潤着的睫毛,“我身上有美杜莎實驗的提取物,很危險,你確定不要離開我嗎?”

唐柔搖頭。

“那好。”他環住她的肩膀,“喊我的名字。”

她好像從來不了解異種生物,只知道熟悉的那個納西索斯回來了。

“你說你不需要名字。”

“我需要。”他俯下身,無法剋制的親吻上她的額頭,喃喃自語,“我很喜歡。”

可這些親昵反而讓他變得更加難受。

人魚的臉色更加古怪,皮膚也愈發紅潤,處處充斥着曖昧的影子。

他痛苦的呼吸聲好像已經到了極限,指尖接近小臂的肌膚,企圖用疼痛刺激自己。

唐柔當然要阻攔。

冰涼的髮絲落在肩上,人魚氣若遊絲地說,“樓下有暗房,虹膜掃描,你可以進,裏面有水池,把我送過去。”

實驗室里有推車,唐柔將人魚放在車裏,把他帶離這個區域。

因為太過着急,她忽略了很多細節。

比如,那些始終回蕩在走廊盡頭的槍炮聲為什麼一直沒有轟炸到眼前,不停燃燒着的火焰為什麼止步不前,是誰給他注射的美杜莎實驗針劑,那個人又去了哪裏。

唐柔也不知道,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能夠免疫意識干涉的能力。

人類受制於三維規則,怎麼可能會收穫超出物理法則的力量?

她只是被這樣以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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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類飼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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