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夜談往事
微生念還沒回話,就見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點光亮,照亮半個破敗的涼亭,和一個執燈的影子。
近黯冷聲說:“呵,這裏距離空庭的駐軍這麼近,他居然敢一個人過來,膽子真是大啊!”
這個時候,只要微生念立刻返回營地搬兵,李信就是自己送進老虎嘴裏的羔羊,插翅也飛不出去。
微生念捏捏近黯的手以示安慰,說:“你在這裏等我吧。”
“姐姐......”
他不用說,微生念也知道他想說什麼,踮起腳尖,輕輕在近黯下巴上啄一口,微生念說:“我不會的。”
近黯留在原地,微生念手持燈籠,緩緩走過去。
“你來了。”
黑暗裏,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招呼,彷彿經年所隔,終於相見的兩個老友一般,熟稔中帶着點興奮。
“嗯。”微生念應一聲,將燈籠掛在涼亭的柱子上。
有了兩個燈籠,涼亭里看起來亮堂多了,能清楚的看見經年累月磨損,但是很乾凈的石凳和石桌,上面,還放着一疊花生米,和兩壺酒。
“坐。”李信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軟墊,墊在冰冷的石凳上,示意微生念坐在那裏,然後,又摸出兩個酒杯,一一滿上。
微生念坐下,抬眼看向李信,有一隻燈籠正掛在他身後,逆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聽的聲音,心情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微生念說:“你現在好歹是一國之君,怎麼就拿碟花生米來糊弄我呀。”
李信說:“我一個人來的,帶不了這麼多東西,你就將就一下,來,我們好久不見了,喝一杯吧。”
兩杯相撞,白玉的酒杯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震動杯子裏金黃的瓊漿。
是果酒,入口甘甜不澀,就像喝飲料似的,但綿長的回味之後,便有酒精的味道反湧上來,不烈,但醇。
“酒還不錯,再來一杯。”微生念將空杯子推到李信面前。
李信一邊倒着酒,一邊問:“你就不怕酒里有毒嗎?”
微生念笑道:“怕什麼,你要是想讓我死,機會多得很,沒必要廢這麼大功夫,把我約到這裏來,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一個人來,就不怕我是帶着幫手來的嗎?”
李信說:“你不是這種人。”
本來,微生念覺得,雖然現在只能看見李信一個人,但是他定然是有後盾的,聽他這樣說,不由得有點驚訝:“嗯?”
李信說:“你一向光明磊落,喜歡直來直往,要不是把你逼急了,你是不屑於在暗中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的。”
這話,聽得微生念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若是沒有前塵因果,聽到這話,倒是要叫人誤會了。
微生念笑道:“我在你心裏的形象,居然如此光輝嗎?”
李信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他的聲音,倒是一本正經的溫柔:“是啊,你在我心裏,就像可望不可即的繆斯女神,就算是抱着你,吻着你,與你魚水交歡,我也常常覺得,永遠都觸摸不到你。”
微生念雞皮疙瘩又刷刷刷的掉了一層。
他親手把她送上死路,如今,居然能用一種近乎深情的語氣說著這樣肉麻的話,當真比吞了一隻蒼蠅還噁心。
微生念發出了一聲不屑的氣音以作回復。
李信看着微生念,燭火黯淡,卻依然能照亮她的臉,不是從前模樣了,但眸子裏的神色,沒有一絲改變。
清澈,爽朗,明亮,乾淨。
哪怕淪為一個幾乎食不果腹的小農女,她自始至終,卻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都微生家大小姐。
李信說:“就算是塊石頭,十年時間,也該捂熱了,但你的心,為何冷硬得像是一塊萬年不化的堅冰,叫我無可奈何呢?”
微生念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李信這話說得太肉麻,而是他在微生念不注意的時候,握着了她的手。
一股噁心的感覺直衝天靈蓋,微生念甩開他,下意識朝黑暗中望了一眼,今夜無月,四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起。
微生念說:“如果你今晚約我過來,只是為了說這些沒用的廢話,那咱們還是各回各家吧。”
李信的臉色在黑暗中劇烈的變化一瞬,終於,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你果然,從來沒有愛過我。”
微生念幾乎起身就要走了,李信又抓住了她的手,這一次,沒甩開。
李信說:“我恨你,你知道嗎?”
這一次,李信偏過臉來看她,微生念終於看見了他的臉。
很白,看不見一絲血色。
很瘦,幾乎已經脫相了。
這不像是一個還未及三十的,養尊處優的天潢貴胄,倒像是一個殫精竭慮,耗盡心血的痴兒。
這張臉,和記憶中的那張臉完全不同,但眼神,還是一樣的深沉如淵,叫人永遠也看不到潭底風光。
微生念說:“我知道。”
李信說:“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恨你嗎?”
微生念沉默了。
李信出身貧寒,和微生念在一起,就是別人嘴裏的酸話:草雞變鳳凰,倒插門的軟飯男。
越是卑微的人,越是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李信竭力的,想要擺脫過去的標籤,及如同,他用盡一切努力,擺脫李信這個名字一樣。
但,自己前世的父母,對他是很不錯的,微生念捫心自問,在走到最後之前,她對李信,也是很尊重的,從來不曾拿他的出身開過玩笑,也從不曾譏諷他,鄙視他。
他為何恨自己,微生念還想問問呢,他倒是先問起來了。
微生念不說話,李信就繼續說:“我恨你,從來沒有接受過我,哪怕我們相識十年,成為合法夫妻八年,你也沒有真正的從內心接受過我。”
這話,真是把微生念氣着了,罵道:“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你的良心是被狗吃掉了嗎?我若是不願意,怎麼可能嫁給你?我爸媽有多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鬆口,我們兩人就只會止步於相識,不會有下一步的。”
輪到李信愣了一瞬:“是嗎?”
微生念氣哼哼的灌了一口酒,簡直不想說話。
李信沉默的看着微生念,半晌,又問:“那為什麼,在那個廢棄倉庫里的時候,你不氣我出軌你的好朋友,卻氣我,覬覦啟世呢?”
微生念無言以對。
他說的是實情,當初,李信和姜雪媛把她綁架到廢棄倉庫里的時候,她看着他們在面前卿卿我我,好像,真的不生氣,那種心情,更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那一天,而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就只剩下坦然。
可是,在那之前,她分明不知道李信和姜雪媛之間有一腿的啊。
微生念無言以對的錯愕,一點一滴,清清楚楚的放進李信的眼裏,讓他的眼眶,有些許微紅,他說:“你看吧,我沒有冤枉你,你就是,從來沒有愛過我。”
“我......”微生念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解釋不出來。
愛情是什麼,對微生念一個技術宅而言,更像是書本上,只有描述,沒有想像的空洞文字。
她和李信結婚八年,自己也從來沒想過,那是不是她想要的婚姻,沒想過,那是不是她心悅的愛人。
可是,她一直都覺得,平平淡淡,簡簡單單,挺好的呀。
她對那段婚姻,並沒有任何的不滿,這難道,不算是相濡以沫的愛情嗎?
李信說:“你說我沒有良心,我不反駁,畢竟,我是真的出軌背叛了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良心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