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後續
“錢吶~”
“都是錢吶·······”
對於那一千多名因貪污腐敗——貪污腐敗到令人髮指,令劉勝想要網開一面,都實在有些良心過不去的官員,劉勝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愧疚之心。
這些人,究竟誇張到了怎樣的地步?
就拿其中最典型的一人舉例:漢中郡某小縣縣令,姓錢。
在最開始,這個小縣縣令被朝堂注意到的原因,是他拿着六百石的年俸,養着縣衙上下幾十號人,結果為官十七年,在家鄉置辦了足足七百畝田產!
要知道如今漢室,早就已經脫離了太祖高皇帝時期‘土地田畝白菜價,願意種就有田給你’的時代;
現當下,要想在關中地界置辦三五畝田,但凡不是被沖刷的鹽鹼地,亦或是連續耕種多年,導致土地肥力流失的下田,便必定需要上萬錢。
偏遠一些的地方價格低一些,田畝價格大概在三千錢到五千錢每畝左右;
以渭水為界,渭北地區的田價在此基礎上翻倍,渭南地區則在此基礎上小範圍浮動。
隨着地理方位越靠近長安,地價也就愈發水漲船高,一如後世的京、魔兩都。
劉勝最近還專門找人打聽過:現如今,在距離長安百里以內,地處渭北的良田,每畝已經作價兩萬錢以上了!
明白市場行情,再去看那漢中地界的小縣令,為官十數年便積累下田產七百畝,這是個什麼概念?
——就算是關東再犄角旮旯的地方,這七百畝田,也總得值個上百萬錢!
那過去這十七年的時間裏,該縣令的總俸祿是多少?
年俸六百石,十七年便是一萬零二百石,按照過去十七年關中糧食的平均價格,大約價值八十萬錢左右。
這樣一來,這個人的死因,也就是一目了然得了。
在過去十七年的時間裏,這位縣令的合法總收入,超過了那七百畝田產的價值;
而正常的狀況應該是:過去十七年所得到的俸祿,大概只夠這個縣令維持門客部舊及家庭支出十年左右,剩下七年的空缺,這個縣令原本都應該找長輩或妻族接濟。
裡外里算下來,不考慮這位縣令因貪污腐敗而大手大腳,單就看收入、支出和結餘資產的差額,該縣令在過去十七年的時間裏,貪污腐敗的數額就高達二百萬錢以上。
掌握了這個信息之後,郎中令周仁領銜的繡衣使者快速出動,前往該縣查明真相;
結果到的第一天,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安排好住宿——乃至於都沒來得及下馬吃口熱乎飯,繡衣使者們便掌握了一個足以讓這個縣令死全家的證據。
——馬。
這個縣令外出時,有足足四匹高頭大馬拉車。
根據市場價,這四匹馬大約價值一百二十金,折錢一百二十萬以上;
而在縣衙的公用物資名錄中,根本就沒有這四匹專門負責為縣令拉車的馬。
簡而言之:這個十七年總共領到八十萬錢工資的公務員,居然有一百二十萬錢閑錢購置私人交通工具。
換算到後世,這就大概等同於一個正科級幹部,在大概四十歲的年紀,便擁有了一輛價值五百萬左右的超跑。
換了誰,恐怕都不會說:嗯,這個科級幹部沒問題,他的收入能夠支撐他有這種程度的消費能力。
之後發生的一切,就像是決堤的洪水,徹底一發不可收拾了。
——外出用的車、馬,居住的府邸、宅院、莊園;
分佈在任職地和家鄉的商鋪、產業,以及明裡暗裏的田產;
隨便翻翻就能翻出來的銅錢、金餅,乃至於各種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
最終,廷尉為此桉下定結論:此乃有漢以來,廷尉經手的貪污腐敗桉件中,排名第一的巨貪!
其貪污受賄總額,只是經過粗略估價,就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六千五百萬錢,折算成糧食是一百萬石,摺合成此人的年俸祿,則是此人一千六百多年的俸祿······
有了這‘有漢以來第一巨貪’‘小官巨貪的典範’來為此次大規模反貪反腐拉開序幕,廷尉後續的動作自然也多了許多底氣。
以長安為中心,以關中為整個治理範圍,只短短數月的時間,就有上千名貪污腐敗程度達到‘令人髮指’的地方郡縣官員浮出水面。
其中,有足足四名郡太守,七名郡都尉,近百名地方郡衙長吏,上百位地方縣令、縣尉,以及數以百計的百石、二百石級別旁門左吏。
有劉勝那‘殺無赦’三個字做底氣,趙禹也第一次顯露了自己的酷吏本色。
——上至二千石的郡太守、郡都尉,下之一百石的小吏,無論誰來為他們求情,趙禹都只丟下一句:你親自去找陛下說情吧,我做不得主;
一定要去哦~
因為不管你去不去,我都會告訴陛下:你來為某某人求過情。
最開始,也確實有人找上劉勝。
不是為那些蠢蟲求情,而是在劉勝面前給趙禹上眼藥,說趙禹‘持寵而嬌’,頗有一些佞臣之姿。
但在劉勝毫不留情的給其中幾人賞賜了一頓板子之後,這些聲音也就此平息了下去。
終於得到寬鬆工作條件的趙禹火力全開,執法嚴格程度也愈發收緊。
待整個反腐反貪行動臨近尾聲,趙禹便給劉勝遞交上來了一份近兩千人的名單。
根據趙禹的建議,這近兩千人,都屬於‘貪污數額特別巨大,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的極端典型;
趙禹給出的司法建議,是在長安兩市外舉行一次為期三個月的‘腰斬節’,從夏五月一直斬到秋後,用他們的血液染紅長安的街頭,以作為天下官員心中長鳴不止的警鐘。
繞是對趙禹的果決有所準備,劉勝也難免被趙禹這個提一下了一大跳,趕忙以‘長安帝都,如此不妥’為由回絕了趙禹的提議。
最終,被趙禹原定在兩市外舉行的‘腰斬節’,也就降格成了霸水西岸的斬首節。
一千多顆首級,意味着一千多個家庭的支離破碎、一千多個有秩官職出現空缺;
但劉勝看到的,卻只有錢······
“這一千多個空缺,不管怎麼填,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剛給官員加了俸祿,就又要花錢任命官員······”
“都是錢啊······”
“不當家,就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如是感慨着,劉勝的目光便往身旁稍一移,看向那由少府呈遞上來的匯總報告。
最近這幾年的時間,劉勝花錢花的很多。
單看數量,劉勝在繼位之後花的錢,已經多到了太宗孝文皇帝、先孝景皇帝兩位先祖知道,就必定會吹鬍子瞪眼,大罵劉勝不孝子孫的程度。
但拋開數量,劉勝這些年所花的錢,卻也沒有一筆不該花的。
——馬邑戰役,不該打嗎?
答桉顯然是否定的。
即便不考慮漢匈馬邑戰役的戰略意義,單隻是現實意義,對劉勝、對漢家而言就很有必要。
既然有必要打,那這錢自然也就有必要掏。
打仗的錢掏了,那戰後得錢——撫恤孤寡、傷殘、英烈,賞賜有功將士等,當然也不能吝嗇。
林林總總算下來,一場馬邑戰役花掉的錢,便幾乎是文、景兩代先皇在位時期,皇宮內必要性支出的總和。
但這個錢,劉勝省不了······
再說到宮廷內部支出,劉勝比起文景兩代先帝,也並沒有奢靡到哪裏去。
但先帝的喪葬之事,外加先帝後宮姬嬪的遣散,同樣成了一筆在劉勝一朝發生的巨大開銷。
——過往這些年,館陶公主劉嫖,實在是塞了太多女人在先帝劉啟身邊。
早些年劉勝還沒感覺,反正這和自己也扯不上關係。
但等到了老爺子撒手人寰,輪到劉勝要出錢安置她們的時候,劉勝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不但得到了老爺子的遺產——皇位,同時也得到了一個名為責任的東西。
而責任,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意味着更大的支出和開銷······
“得想辦法多賺點錢啊······”
“若不然,太宗皇帝和先帝的文景之治,也扛不住朕這麼坐吃山空·······”
如是呢喃着,劉勝本能的將右手食指指腹貼在下唇下沿,輕輕摩擦着,便再度陷入思慮之中。
如今漢室的財政收入構成,對於天下百姓來說非常友好;
但對於朝堂本身來說,以稅賦為主要財政收入的時代,早在劉勝即位,乃至於先帝劉啟繼位時,就已經過去了。
如今漢室中央的財政收入當中,稅賦大概是怎樣的數量級和佔比?
——如今,漢室天下人口總數大約在二千六百-二千七百萬人,戶六百萬餘;
按照每戶田百畝,平均畝產三石、農稅三十取一,口賦每人每年二十錢計算,如今漢室的農稅、口賦收入,分別為糧米六千萬石、錢五萬萬。
至於佔比,劉勝只能說:還好自己生財有道。
蓋因為這六千萬石糧食,五萬萬錢口賦,其實只夠長安中央堪堪維持天下各地的行政運轉,以及官員俸祿的發放。
尤其是在劉勝決定將官員俸祿翻倍,另外增設養廉金,並且漢家已經開始進入戰略攻擊時代的前提下,漢家的稅賦,已經無法承擔行政運轉和公務員工資支出了。
早在太子勝時期,劉勝便開始在東南沿海佈局,在五哥劉非的江都國曬海得鹽。
雖然鹽鐵官營還遙遙無期,但至少有了鹽這一大額收入,朝堂府庫過往這些年的支出、收入,也還是勉強達到了平衡。
換而言之:在劉勝繼位之後,由太宗、孝景二位先帝一點一點摳搜着積攢下來,供劉勝同匈奴人決戰的龐大積蓄,其實並沒有減少。
但對於皇帝而言,口袋裏得錢,就是心裏的安全感;
別說是減少了——單就是增長速度放緩,就足以讓一個合格的天子感到不適,甚至是感到不安。
尤其是在如今,劉勝掌控下的漢家府庫,不單單是‘府庫積蓄增長速度放緩’,而是幾乎陷入完全停滯!
想到這裏,劉勝先前一直掛在心上,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的一些東西,也開始逐漸浮出水面·······
“五哥的江都國,可以作為鹽田的主要分佈地,專門用來曬鹽、製鹽。”
“鹽鐵官營,也到了該逐漸佈局的時候——至少鹽要官營。”
這件事,劉勝有經驗。
——如今漢室,至少在關中範圍內,已經基本做到了糧食官營。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或者說‘先例’‘經驗’,再針對同樣作為百姓生活必需品的鹽,也進行同樣的官方壟斷,自然也就不是多有難度的事。
“至於鐵,恐怕還是要在巴蜀之地搞。”
“但巴蜀魚米之鄉,天下糧倉,若是把巴蜀搞得烏煙瘴氣,恐怕糧食就要出問題······”
如今漢室的糧食產地,主要就是巴蜀、關中渭北,以及關東極少數的幾個地區。
其中,巴蜀地區所佔據的量產比例,更是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三成以上。
——普天之下,能在自給自足后輸出外地的餘糧,光是巴蜀地區,就獨佔了三成!
這樣一塊區域——這樣一個‘糧倉’,劉勝實在捨不得讓其被高爐煉鐵的烏煙瘴氣所充斥。
換而言之:為了推動鹽鐵官營其中的‘鐵’這一項,劉勝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先找一個合適的煉鐵鍊鋼基地。
這件事,劉勝同樣盯上了自己的幾位兄長。
“大哥在臨江這些年,似乎有些閑了;”
“二哥在河間,更是過足了夫子的癮······”
···
“四哥做了魯王,整日裏遊山玩水,圍獵博戲,好不快活;”
“六哥的長沙國雖然窮,但地方也着實不小了······”
···
“七哥的趙國,或許也可以考慮利用一下;”
“至於八哥,則是在齊地·······”
“齊地的工商業·······”
想到最後,一個先前並不怎麼在劉勝腦海中出現的詞,終還是讓劉勝微微咧起了嘴角。
“商稅······”
“車船稅······”
···
“呵;”
“呂太后的金布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