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就這麼著吧

第433章 就這麼著吧

送走如喪考批的匈奴使者之後,劉勝自也斂去面上戲謔之色,稍帶嚴肅的坐直了身。

在殿內群臣百官身上掃視一周,雖然什麼都沒說,目光中所含的意圖也十分明顯。

——怎麼說?

——朕這麼搞行不行?

——大傢伙兒覺得怎麼樣?

而在劉勝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殿內眾人也各自斂去面上輕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還是低頭陷入沉思之中。

爽不爽?

爽!

簡直爽極了!

方才,發生在宣室殿內的那一幕,是有漢以來,漢家在面對匈奴人時最強勢、最澹然,也讓人感到最爽的一次,且沒有之一!

但國家大事,尤其是戰略層面的大事,從來都不是爽文。

像剛才那樣讓人酣暢淋漓,讓漢家君臣揚眉吐氣的場面,是需要以硬實力來做保證,並且同樣需要承擔相應的後果的。

就好比一個瘦弱的青年,在五大三粗的面前裝掰,那就肯定要被胖揍一頓;

和身材相差不多的人裝掰,也大概率要起一點肢體衝突;

就算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人,和一個看上去瘦弱無比的人裝,也同樣需要承擔小概率的‘陰溝裏翻船’的風險。

而具體到國家層面的戰略決策,也是同樣的道理。

——去年春天,匈奴單于派人來長安裝掰,劉勝沒給面子,於是匈奴人就入侵了北境四郡,為自己找回了面子。

雖然找回來的面子,最終在秋後的馬邑連本帶利的還了回去,但漢匈雙方之間的戰略處境,依舊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

即:匈奴人依舊可以憑藉騎兵集群的超強機動性,牢牢把控着對漢家的戰略進攻權;

而沒能完成騎兵建設進度的寒假,也仍舊只能以輕重步兵、弓弩集群,依城池雄關而受,屈居戰略防守態勢。

說的再直白一點,就是任何一場漢匈戰爭,都需要匈奴人說‘打’,才能真的打起來。

如果匈奴人不願意打,那就只需要不派兵南下,仗就根本打不起來——漢家根本沒有能力打入草原腹地,根本沒有能力出塞主動求戰。

所以,劉勝先前那句‘寇可來,我亦可往’,其實依舊還是美好的願景,或者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牛皮、

至於現在,在匈奴使者狼狽離去之後,漢家君臣要考慮的問題,就要變得現實得多。

“陛下。”

“北蠻使者說,匈奴人在西方找到了那個極為富庶的國家,臣認為我漢家,不可以不慎重對待。”

“若那個國家果真那般富庶,又果真具備高超鍛造技術的匠人,以及比匈奴胡馬還要更好的馬種,那對我漢家而言,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陛下或許應該派人去找長安侯,好好打探打探這個消息的虛實······”

聽聞此言,劉勝面上嚴肅之色稍斂去些許,眉宇間卻也稍帶上了澹澹的嚴肅。

“不必。”

“匈奴人找到的那個極西大國,朕聽長安侯提起過。”

“——名曰:大宛。”

“大宛國大致位於幕南西北數以千里,距我漢家足有上萬里之遙。”

···

“大宛國人碧目、褐發,也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甚至是典籍。”

“其以黃金鑄幣,其上還纂刻有大宛始祖的頭像。”

“其有馬,曰:大宛天馬,也被草原百蠻稱之為:汗血寶馬。”

“其匠人多有精通青銅器冶鍊者,雖不比我漢家乃至故秦,卻也比匈奴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

“對於大宛國,長安侯的了解也只有這麼多。”

“再去找人探聽,恐怕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澹然道出此語,劉勝便稍側過頭,對中郎將周仁遞去一個眼神。

片刻之後,便見周仁招呼着幾名中郎,將一口巨大的木箱抬上殿內,再由周仁依次取出箱內竹簡;

輕咳兩聲清了清嗓,便將漢家目前掌握的消息,盡量細緻的擺在了漢家君臣的面前。

“大宛,大致位於匈奴龍城以西八千餘里,有其言、其字、其俗、其神。”

“其西北鄰康居,西南鄰月氏、大夏,東北臨烏孫。”

“其民雜牧、耕為生,耕以稻、麥為主,牧以汗血天馬揚名於草原百蠻之中。”

“其匠可冶青銅兵刃如劍、矛,可以青銅為面而鑄圓盾,且以此為軍。”

“其軍事一手持矛,一手執盾,腰系長劍,出則為陣,以盾牆、矛陣而進。”

“先孝景皇帝六年春,長安侯傳回奏報:匈奴西進,於大宛相遇,以騎一萬二千敵大宛步卒八千,三日而盡殲·······”

隨着周仁話音落下,殿內朝臣百官本就不算明朗的面容,只立時更帶上了一分擔憂。

對於大宛國,漢家群臣過去基本是連聽都沒聽說過。

畢竟作為東亞怪物房的常務房主,無論是如今漢室,還是過去、未來,漢人都總是高傲的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

——漢人,和野人。

但當得知大宛人的生活方式、人文係數之後,漢家群臣卻有些沉默了。

有語言,這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就連動物都有各自用於交流的方式,就更何況是人了;

真正讓漢家群臣感到心緒凝重的,是大宛人居然有自己的文字。

——要知道就連匈奴人,都沒有自己的文字!

不是草原百蠻沒有統一的文字,而是草原百蠻各部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套文字!

就連匈奴單于給漢天子寫的國書,都是在叛逃匈奴的漢人幫助下,用漢字寫出來的!

雖然由於時代的局限性,使得漢家群臣不具備類似‘文字與文明程度直接掛鈎’之類的認知,但作為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一匹政治精英,群臣也大致能明白:能擁有文字的群體,必定也擁有着相當雄厚的文化、歷史底蘊。

而當這樣一個有語言、有文字,甚至掌握相當程度的冶鍊技術的群體,居然羸弱到在兵力接近的前提下短時間內被匈奴人殲滅時,這個問題對於漢家而言,就不再是‘千萬里之外的傳說、雜談’了······

“匈奴百蠻之國,歷來所仰仗者,不過其騎兵之力、其疆域之廣。”

“除此之外,匈奴人幾乎一無是處。”

“他們沒有語言、沒有文字,不講禮義廉恥,人倫孝悌。”

“——甚至就連清點牛羊牧畜,制定規則的能力,都是太宗皇帝年間出塞的漢奸中行說教給匈奴人的。”

“最要緊的是:匈奴人雖然擁有強大的騎兵,卻並不具備任何冶鍊能力,其兵器只能通過搶、盜,以及我漢家的惡商奸蘭出物才能獲得。”

···

“這大宛國如此羸弱,一旦被匈奴所破,恐怕就會讓匈奴人,得到許多過去不曾得到過的東西。”

“——汗血天馬暫且不論,畢竟匈奴人本身就具有良種胡馬,再得一良馬,也不會是太過巨大的改善。”

“但大宛人的文化,尤其是冶鍊技術,恐怕會讓匈奴人徹底擺脫‘百蠻大國’的名號,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國。”

“到那時,我漢家想要血高祖皇帝白登之圍、呂后所遭書辱之恥,恐怕就會難上加難······”

對於大宛過對漢匈戰略格局的影響,丞相劉舍率先做出論斷:不是好事。

畢竟大宛國再遠,也依舊在匈奴人的勢力範圍之內——匈奴人的小弟烏孫,甚至和大宛直接接壤!

至於漢室,無論是根據劉勝的前世記憶,還是漢家如今掌握的情況,都距離大宛至少萬里之遠。

而且這萬里的距離,還意味着漢家和大宛之間,擱着河西的月氏殘部,河套的匈奴右賢王部,以及西域各國。

換而言之,大宛國的出現,就好像是一個刷在匈奴人家門口的副本,只要打下來了,就能極大的推動匈奴這個游牧文明鬆散部落聯盟制政體的文明進程。

但和這巨大收益嚴重不匹配的是:這個副本的通關難度,似乎對匈奴人而言並不在話下。

這一下,漢家群臣有些迷茫了。

這也正是劉勝站出身,專裁獨斷,主持局面的時候。

“大宛國雖然羸弱,但也只是相對於匈奴人的騎兵、我漢家的銳士步卒而言。”

“除了匈奴人,大宛周邊列國,都還是拿大宛國沒辦法的。”

“若非如此,大宛如此富庶的國家,在群狼環伺的草原,也根本無法立足。”

“至於匈奴人,雖然曾三日而殲滅大宛國八千矛盾步陣,但也至今都還沒將大宛滅國。”

“這就意味着匈奴人如今,也沒有能力輕易顛覆大宛社稷,盡得齊物。”

劉勝此言一出,殿內朝臣百官頓時安心了不少。

是啊!

如果匈奴人真的可以不費吹垂直力,就將大宛國整個顛覆的話,那肯定是先偷偷摸摸去滅國,然後再將大宛國王的人頭製作成酒氣,以此來向漢家顯擺。

這都還沒打下來,就派使者明裡暗裏說‘你可別囂張,打下大宛我可就要牛逼了’,恐怕這其中,還有什麼漢家目前還無法掌握的關鍵。

而且這個關鍵訊息,很可能和大宛人的防守能力,以及對匈奴人造成的困阻有關。

“至於大宛人冶鍊青銅的技術,雖然對匈奴人而言是珍寶,但對我漢家而言,卻是在尋常不過的東西。”

“——早在春秋戰國之時,我諸夏之民就已經熟練掌握了青銅器的冶鍊,並在嬴秦之時,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到如今,我漢家已經將青銅器大半歸類為農具,以及青壯鄉勇操練武器時,所用的舊式兵刃。”

“至於軍中,能用鐵器的地方,我漢家也都在緩慢淘汰青銅器了。”

“所以,即便匈奴人得到了大宛人的冶鍊技術,對我漢家而言,也不是太過危險的事。”

“畢竟大宛人掌握的,是青銅器的冶鍊,而非鐵器······”

隨着劉勝又一語,殿內凝重的氛圍又再散去了些許。

——沒錯。

如今的漢家,已經處於青銅文明與鋼鐵文明之間的交接處。

相較於連青銅器都無法冶鍊,得到一個青銅器就能如獲珍寶的匈奴人,漢家在主要應用金屬領域的文明程度,先進了至少兩到三個時代。

就算匈奴人從大宛人那裏得到青銅冶鍊技術,一夜之間進入青銅器時代,對漢家而言,也依舊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

原因很簡單;

——鐵器碰青銅器,和碰石器、骨器一樣,都是鐵器勝。

甚至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鐵器,漢家如今所掌握的、經春秋戰國數百年發展的,登峰造極的青銅器冶鍊技術,也絕非大宛人,以及已知世界任何一個其他文明所能具備的。

如此說來,大宛人的出現,對於匈奴人而言,也未必就是多麼值得喜出望外的消息了······

嗎?

“對大宛這樣萬里之外的國都,我漢家沒有任何辦法施加影響。”

“要想阻礙匈奴人西進的腳步,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匈奴人的更多注意力留在草原的南方。”

“——留在長城一線。”

“至於值不值得——大宛人值不值得我漢家連年與匈奴人開戰,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但母庸置疑的是:自漢匈馬邑一戰之後,漢匈邊境,很難再得到過去那樣連續數年的安寧。”

“所以未來這幾年,我漢家當以何為綱要,以何為方陣,還需要諸公好好琢磨琢磨,拿個章程。”

如是說著,劉勝便從御榻上站起身,只澹然在殿內掃視一周,便引得殿內百官紛紛低下頭去。

或許劉勝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今天的表現,已經與一個‘壯年天子’的形象一般無二,甚至開始與先孝景皇帝——天子啟逐步重合!

可即便是知道了,劉勝也不會太在意這些東西。

漢匈決戰,已經拉開帷幕。

真正的決戰,便將在一次次‘馬邑之戰’的鋪墊之後,在漢匈雙方各自到達臨界點時全面打響。

劉勝的時間沒剩下太多。

但劉勝要做的事,卻還有很多很多······

“大宛馬······”

“汗血寶馬······”

“嘖嘖······”

“得想個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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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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