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匈奴又來使
在竇太皇太后乾坤大挪移般的調動下,彼此朝堂公卿班子的“微調”,也算是告一段落。
三公看上去穩如泰山,實則都已經接近各自的任期。
——丞相劉舍本就是得到了一個過把癮的機會,順便過渡一下,然後就要給身後的竇嬰讓位置。
是竇嬰自己不爭氣,錯失了丞相之位,朝內有沒有合適的替代人選,才讓劉舍這個代理丞相無限期代理到了現在。
到如今,劉舍已經是一種十分豁達的狀態了。
——丞相的癮過了,金印紫綬的感覺也體驗了,權利的滋味品嘗到了,位極人臣的尊榮也有了。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劉舍現在的心理狀態十分樂觀:劉勝交代什麼事,就漂漂亮亮把事兒辦了,沒交代事兒,就別給劉勝沒事找事。
需要丞相站出來的場合,就當仁不讓的站出來肩負起責任,不應該站出來的時候,也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縮頭烏龜·······
至於相位,坐一天算一天,每多坐一天都是純賺!
可以劉勝並不知道自己的丞相,是如此豁達的心理狀態。
如果知道了,劉勝肯定會情難自抑的說上一句:機緣巧合之下,劉舍居然突破了人性的局限,參破了人臣之道最理想的狀態。
劉舍是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並且樂此不疲,御史大夫田叔卻是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極端了。
——田叔,已經很老很老了·········
從太祖高皇帝年間,以門客奴僕的身份來到長安,為主人張敖求情至今,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的時間。
曾經那個正值壯年的丈夫,如今已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過去這十來年,田叔先是做了內史,和長安城三步一個、五步一群的公侯貴戚們打了幾年交道,搞得老頭兒心力憔悴;
好不容易告別了這個極容易讓自己猝死的高壓職位,又轉而做了御史大夫········
雖然說御史大夫沒那麼繁雜的公務需要處理,御史大夫屬衙的本職,也大都由實際掌控者:御史中丞來負責,御史大夫本人只需要盡到“亞相”的責任制衡丞相,這份壓力,也絕不是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壽星所應該承受的。
蓋因為御史大夫,是如今漢室,乃至於整個人類文明史上,都鮮有出現的權責嚴重不對等的職務。
舉個簡單的例子。
某一天,御史大夫屬衙接到指令:某某職務出缺,需要御史大夫屬衙給出三個合適的人員。
接到消息,御史中丞問都沒問身為御史大夫的田叔一聲,就直接按流程拿出了三個人選,並直接送到了天子勝的面前。
——這是御史中丞的權力,誰都挑不出毛病。
這個時候,身為御史大夫的田叔,對這個職位出缺、御史大夫屬衙接到了給這個職務推薦人選的任務,乃至於御史大夫屬衙最終推的那三個人都一無所知。
這個時候的田叔,正忙着給丞相劉舍挑刺,以履行自己“亞相”的職責,根本顧不上其他。
——這也同樣是御史大夫的權力,和御史中丞自作主張推舉官員一樣:一直都是這麼運作的,誰也挑不出毛病。
結果幾個月後,出事兒了。
御史中丞推舉的三個人選當中,居然有一個人是項氏族人之後,楚霸王餘孽!
偏偏最終,被朝堂選中填補出缺職務的,恰恰是這個項羽家的餘孽!
這下,事情就要鬧大發了。
首先被問責的,當然就是御史中丞了——人是你推的,現在人選出了問題,尤其還是政治成分有問題,自然是你這個審查部門失職,這沒什麼好說的。
到這裏,有意思的來了。
在御史中丞之後第二個被問責,同時也是唯一一個被問責的公卿二千石,便是御史大夫田叔!
為什麼?
——你是不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屬衙,是不是你的地盤?
——御史中丞,是不是你的下屬?
——受令推薦官員的,是不是你的地盤:御史大夫屬衙?
——最終推舉官員的,是不是你的下屬:御史中丞?
只要對這五個問題連說五個“是”,那也就沒必要再多說別的什麼了。
什麼亞相不亞相,什麼對此不知情,都比不過一句“求陛下寬恕”來的有用·········
所以漢家的御史大夫,尤其是現階段的御史大夫,是典型的沒多少權力,卻要負天大責任的危險職務。
一個不小心,就要被業務不熟練的御史中丞拉着,手把手就上了黃泉路········
所以御史大夫,就只能心驚膽戰的活着?
田叔如今所面臨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哪天一覺醒來,就已經被御史中丞坑到了閻王爺當面?
當然不是。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用更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就是:一套制度形成初期,或許會有一些不合理的漏洞;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套不夠健全的制度,就會因為各方力量的博弈、制衡,而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就好像是那些完全靠漏洞才運轉起來,但凡少一個漏洞,都要當場崩盤的電腦程式一樣。
具體到田叔的處境,其實就是類似的情況。
——御史大夫屬衙的實際權力,基本都由御史中丞掌握,根本無權,也不會過問公務的御史大夫本人,卻要在任何時間都做好負連帶責任,甚至是次要責任的準備。
但凡是個腦子沒病的人做御史大夫,就都不會允許這樣不平等的條約存在。
所以,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時,時任御史大夫張蒼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專門派兩個僕從,在御史中丞的辦公房外站崗,無論什麼人進出,都由其中一人速去稟告。
——我堂堂御史大夫,在自己的地盤安排兩個關係戶,不過分吧?
至於安排到哪裏你就別管了,都說了是關係戶,哪兒又是你管的着的········
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每當有下達官員推舉命令的信使找上御史中丞時,最多不超過兩柱香的功夫,御史大夫必定會十分巧合的遛彎到御史中丞的辦公房外。
見到御史中丞,自然難免打個招呼,見有客人,自也就不免問上一句:這位是?
然後,就該輪到御史中丞做抉擇了。
——要麼道明眼前這個人的身份,順便代為表明此人的來意,然後讓御史大夫順理成章的說出那句:哦········原來如此啊·········
剛好我最近有點閑,還能過問一下這事兒。
那個誰,等人選好了,記得拿來給我看一眼········
御史中丞再怎麼位俾權重,也終究還是御史大夫的下屬——起碼也是理論上的。
對於御史大夫“我好無聊,給我看看你在幹嘛”的請求,又如何能拒絕?
這樣一來,御史大夫就算是用不大上的了檯面的方式,為自己掙得了官員推舉人選的複核權。
這樣一來,就算最後因為人員出問題而背鍋,也好歹是自己的鍋,背着也不至於那麼窩囊。
當然,御史中丞還有另外一種選擇:隱瞞。
這對御史大夫而言也同樣可以接受。
——我是真不知情啊!
——而且我專門問過御史中丞,這丫濃眉大眼的,愣是一個字兒都沒跟我提啊!
!
有了這麼一個說辭,即便依舊要負領導不力之類的連帶責任,但也不過是罰俸之類,遠比負次要責任安全的多。
——誰家御史大夫靠俸祿過活啊·······
都是丞相預備役了,沒個侯爵還做個屁的御史大夫?
有侯國的產出,就御史大夫那三瓜倆棗的俸祿,也就沒人看得上了。
這樣說起來,田書似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但正所謂:構造越簡單的鎖,其實就越慢打開;
來源越簡單的麻煩,解決起來也就越困難。
——還是那句話:田叔,已經很老了········
老到早就沒有力氣,一天往御史中丞的班房跑上三五趟;
老到早就沒有精力,去應對御史中丞這樣的老狐狸、老油條。
老到即便御史中丞都有些看不下去,甚至每每都友善的等這位看着上門和自己“偶遇”,都仍舊應付不來這一切了········
最終,竇太皇太后給出方案:只要留任,田叔將不會因除謀反意外的任何罪名被問責。
看這一手特赦,竇太皇太后才算是把老頭子勸了回來,再最後最後留個兩年。
竇太皇太后也很乾脆的答應:兩年之後,南皮侯竇彭祖親自駕車,用停放在長樂宮的太后法架,送田叔回到家長的院門口········
三公複雜了一些,九卿就相對簡單了許多。
——內史韓安國,如願外放為雁門守,頂替制度的位置,成為了漢室北方邊境的邊關守將。
衛尉塞侯直不疑調為內史,填補因韓安國外放而出缺的位置,成功履任九卿之首,一時間意氣風發,風光無二。
奉常南皮侯竇彭祖繼續遞補,從做了十來年的位置上挪了窩,也總算是擔任了一個相對更有含金量的九卿職務。
當然,朝堂內外的人心裏都清楚:這是當今天子勝迫於竇太皇太后那邊的壓力,而對南皮侯家族做出的補償。
畢竟驪山廄令竇完,剛在幾天前死在了竇氏宗祠,事後甚至被都太皇太后親自剔除出了竇氏族譜。
如此一來,作為南皮侯家族唯一的獨苗,竇彭祖所享受到的待遇,基本就成了竇太皇太后判斷當今天子勝對竇氏外戚一族的態度的重要參考標準。
竇彭祖做了衛尉,空出來的奉常,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袁盎頭上。
在得到劉勝含恨發出的那封告知公文之後,幾乎大半個官僚階級也都已經明白:在肉眼可見的將來,漢家,又要死一個奉常卿了·······
至於袁盎留下來的太僕,則一度讓朝堂內外感到心煩。
畢竟太僕馬政這個爛攤子——這個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爛攤子,是個人就不可能願意接。
更何況竇完、袁盎二人的下場。自己那封天子含恨而發的公文,幾乎是明擺着告訴朝堂內外:太僕要搞大清洗。
這種時候去接受太僕這個爛攤子,吃力不討好倒再其次,萬一被牽連進去,那可就不是一件好玩兒的事了。
就在朝堂內外為此感到頭疼不已,生怕那一天就要自己做太僕時,宮裏傳出消息:太僕的人選,當今天子勝已有定奪!
!
而劉勝最終擺在百官公卿面前的人選,卻是讓朝堂內外五味雜陳。
——雁門守致都········
或者說,應該是闊別長安多年的蒼鷹,即將再次翱翔在長安上空,隨時準備俯衝而下,結束任意一隻鼠兔之流·········
劉勝讓致都回朝出任太僕的目的,也完全稱得上是昭然若揭:快刀斬亂麻。
用蒼鷹致都這把凶名在外的快刀,去砍太僕馬政這團亂麻。
對於天子勝的安排,朝堂百官表面上自然是歌功頌德,三叩九拜,表示致都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做太僕的靈長類動物了!
!
但暗下里,又無一例外的紛紛祈禱起致都趕緊處理完太僕的事,然後有多遠滾多遠,就是別帶在長安朝堂。
——致都在長安的那段日子,幾乎整座長安城,都被籠罩在蒼鷹的淫威之下。
畢竟誰家還沒有個荒唐的子侄晚輩?
而過去這段時間,致都不在長安,長安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傢伙兒別提有多痛快了。
所以可以的話,人們還是希望致都的狠勁兒,能用在匈奴人身上。
將朝中大部分事物理順,再將一系列人員調動所引發的陣痛期熬過去,劉勝便也沒再多浪費時間,正式召致都回京述職。
只是致都回到長安的同時,還帶來了另外一伙人。
——匈奴人的使者,終於還是再次踏足華夏大地,再次踏上長城以南的萬里沃土。
而在劉勝看來,這,才是漢匈馬邑戰役最有趣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