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俠?賊寇才對!
卿老了?
袁盎老了?
老實說:這也就是開口說這句話的,是當今天子勝。
但凡換個人對袁盎說一句‘你老啦’,那即便袁盎和此人不死不休,也絕對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袁盎如今是什麼年紀?
——世人皆知,太宗孝文皇帝元年,賈誼、晁錯兩位國士級別的俊傑入仕,開啟了劉漢王朝,乃至於華夏文明的一大盛世:文景之治。
但鮮少有人注意到:同樣在當年洗清‘諸呂餘孽’的污點,並在短暫停靠陳平、周勃等老臣庇護之下后,又迅速投身於太宗孝文皇帝身旁的袁盎,當年也同樣只有二十歲。
二十七年後,太宗孝文皇帝駕崩,時年四十七歲的袁盎,正式成為了新君:天子啟的御用橡皮擦。
吳楚有變,袁盎去看看;
吳王反了,袁盎去勸勸。
甚至就連天子啟自己惹出來的‘皇太弟’一事,都是由袁盎在其中長袖善舞,為竇太后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起到了主管重要的、決定性的作用。
以至於後來,梁王劉武惡向膽邊生,險些就將袁盎一介當朝九卿,活生生刺殺在了長安街頭。
再到先孝景皇帝劉啟駕崩,時年五十七歲的袁盎,正式成為了當今天子啟身邊少有的三朝老臣之一。
若是算上給呂祿做門客、給呂氏做走狗的那幾年,說袁盎是個四朝老臣,其實也沒太大的問題。
而如今,當今天子勝迎來了自己即位之後的新元二年,至於袁盎,則剛好五十九歲。
放在後世,五十九歲的年紀,或許意味着袁盎快要退休了、很快就可以開始拿着退休金,然後在早晚高峰和年輕人搶公交,並於高樓大廈之間擾民式群魔亂舞了。
但在這個世代,對於一個男子,尤其還是活躍於政壇、廟堂之上的政治人物而言,五十九歲,真真可謂是‘如花年華’。
都不用說旁人,就說太宗孝文皇帝時期名揚天下的計相張蒼為吏。
這位僅僅比秦始皇嬴政小三歲,與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同一年出生的秦吏,早年曾是秦廷所任命的御史,也就是圖書管理員,主要負責‘四方文書’,也就是文檔歸納。
而在成為秦御史之前,張蒼還曾同後來的秦相李斯、韓公子非等只會出現在青史記載之中的歷史人物一起,於荀子荀卿門下習學。
從荀子開設於齊國的稷下學宮完成學業,又同同門師弟李斯一起響應秦相呂不韋的號召入秦,張蒼便真是開啟了自己的蟄伏生涯,也就是圖書管理員生涯。
吃着微薄的秦祿,免費看秦咸陽宮石渠閣的藏書看了十幾二十年,一直到始皇嬴政病重卧榻,張蒼才因罪逃亡。
而在始皇嬴政駕崩沙丘,二世即立的那一年,張蒼也已經有足足四十六歲了。
回到家鄉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天下群雄並起而攻伐暴秦,張蒼便也就此投身於沛公賬下,以賓客的身份跟隨劉邦攻打南陽。
只可惜寸功未立,張蒼便因違背軍法而坐斬首;
正當張蒼無比絕望的脫下衣袍,趴伏在刑具之上,只等人起刀落,腦袋落地的人生結局時,第一個改變張蒼人生的人出現了。
——王陵。
豐沛豪強,同劉邦亦師亦友,同時又被劉邦隱隱不喜的王陵,在恰巧看到那一幕時笑着說道:哎呀呀~
瞧瞧這身子骨,多硬朗、多結識!
瞧着得有八尺余高,四百來斤重了吧?
更別提這葫蘆籽兒似的細皮嫩肉,簡直就沒見過長的這麼好的男子!
當時,劉邦和王陵之間還沒有生出嫌隙,聽聞王陵此言,沛公只稍挑了挑眉:留?
王陵含笑點了點頭道:留下吧,就沖此人長的這般好模樣,就已經讓人不忍心將其殺死了。
就這樣,張蒼因為王陵這極有可能涉嫌變態的‘欣賞下’,得以在漢軍監軍官的刀下撿回了性命。
這時,張蒼已經年近五十。
後來的秦末紛爭,以及楚漢爭霸時期,就沒什麼好多說的了——張蒼‘北平侯’的徹侯爵位,以及一千二百戶的徹侯事宜,足以表明在那個時間間隔之間,張蒼也並沒有甘心做一個搖頭晃腦的文人、謀士。
到後來的漢五年,也就是始皇嬴政駕崩沙丘之後的第八年,漢王劉邦於汜水河畔即皇帝位;
隨後論功行賞,張蒼以跟隨淮陰侯韓信攻打趙國,並親自擒獲陳余、趙地被平定之後,以代國相國的職務防備邊境敵寇,以及跟隨劉邦攻打臧荼有功等功績,累功獲封為北平侯,食邑一千二百戶。
一千二百戶人家不再給天王老子繳稅,而是開始世代給你家繳稅,很不錯了吧?
就這一千二百戶食邑,張蒼在漢開國元勛當中,或許連前一半都進不去!
畢竟徹侯食邑的下限,也是將近張蒼這一千二百戶食邑一半的五百戶;
而且絕大多數時候,劉漢天子都不會那麼摳門的將徹侯食邑卡死在五百戶,而是會象徵性的加個一二百戶。
與之對應的,則是徹侯爵位最高上萬戶食邑的實際上限,以及基本趨於正無窮的理論上限。
——徹侯五百戶起步,於劉漢鼎開國年間,以及至今為止都以萬戶封頂,500——的區間,張蒼僅僅只在1200的位置。
所以毫不誇張的說:在那個將星璀璨,能人如雲,大老巨擘如過江之卿,名垂青史者多如牛毛的璀璨時代,食邑一千二百戶的北平侯張蒼,壓根兒就提莫排不上號······
蕭何:張蒼?
哦~
咱們丞相府的會計啊~
還行,政務還算熟稔,人也機靈,能寫會認的,就是年紀忒大了些······
···
曹參:張蒼?
在坊間好像名氣挺大,說是個什麼勞什子‘計相’。
嘿,簡直可笑。
一個儒生,居然抱着我黃老的典籍,說自己學了個‘大成’······
···
王陵:哦~
張蒼啊~
嘿!
你要是問這個,那我可就興奮了!
我可就要好好跟你講講,我當年是怎麼從太祖高皇帝手中,把這白白胖胖的小老頭給救下來的了······
就這麼一個一個一個拍下來,排出二十名開外,張蒼的名字也絕對不會出現。
哪怕張蒼曾經,是秦相李斯、韓公子非的同門師兄弟,荀子荀卿的傑出弟子,專精於《春秋》;
哪怕張蒼曾在秦時做過數十年圖書管理員,甚至僅僅憑藉記憶就將那場大火中,絕大多數被項羽燒毀的典籍保留了下來。
甚至於哪怕張蒼在最開始,就第一時間追隨於劉邦左右,且從始至終都不曾有過動搖,也依舊改變不了這個現實。
但最終,張蒼出人意料的,在漢室開國五十年之內,成為了劉漢社稷第八任丞相,甚至可以說是成為了有漢以來,乃至於華夏歷史上最傑出、最出色的實權相宰。
而這一切,張蒼靠的不是文韜武略,不是裙帶關係,而是一個‘熬’字。
——做秦御史,張蒼熬死了所有自己認識的秦廷君臣,包括始皇嬴政,二世胡亥,乃至於三世子嬰。
太祖高皇帝劉邦在位,張蒼熬死了漢相蕭何;孝惠皇帝即位,張蒼熬死了漢相曹參。
呂太后在位,張蒼又熬死了自己的恩主:安國侯王陵,之後又在太宗孝文皇帝一朝,先後熬死了曲逆侯陳平、辟陽侯審食其、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四人。
難道除了熬,張蒼就沒有其他方式,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達成自己想要的目標嗎?
——張蒼才高,比之李斯、韓非如何?
天縱奇才的法祖韓非,不也死在了師兄李斯的手中?
秦相李斯,最後不也是被合作夥伴趙高所殺害?
——於國有功,比之蕭何、張良如何?
蕭何為漢開國第一功臣,華夏歷史上第一位萬戶侯,更被漢太祖高皇帝譽為‘鎮國撫民,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的史詩級後勤大臣。
這樣的人,不也追隨太祖劉邦而去,什麼宏圖大志都沒來得及施展?
不也被逼的自污以保全性命,靠自己給自己招黑,才打消了劉邦對自己‘或有異志’的猜疑?
至於張良,那就更別提了。
作為後世人心目中,好似並不存在於史書之上,而是應該出現在神話中的人物,張良在劉邦口中的評價,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在開國之後,劉邦給有功之士論功行賞,給其他人封侯那都是想了在想,摳了又摳;
說好殺項羽者侯萬戶,結果那五個平分項羽屍首的人加一起,卻都還離萬戶差着千八百戶。
反觀張良,被劉邦挽着胳膊拉到了留邑,指着城牆就是豪橫的嚎出一句:這三萬戶食邑,夠不夠?
不夠我再給你遷些百姓過來,或者直接給你找一塊兒更大的封地!
如此恩寵,不也是在劉漢開國之後便澹出朝堂,在太子劉盈儲位穩固之後功成身退?
至於武勛,那就更沒有贅述的必要了。
兵仙韓信,游擊戰鼻祖彭越,陣地戰祖師英布等人,張蒼壓根兒都沒資格跟人比;
就連太祖高皇帝身邊的近臣,如周勃、樊會、夏侯嬰之流,都爆了張蒼不知道幾個八百條街。
可就是這樣一個論才能比不過李斯韓非,論能力比不過蕭何曹參,論武力都沒資格跟那些大老比,甚至都在開國元勛中排不上號的小蝦米,最終卻在太宗一朝位及相宰,並一舉促成了垂名青史的文景之治。
是運氣嗎?
或許是。
但劉勝更傾向於將其理解為:把握住了擺在眼前的機會。
而一個人,要想把握住一個機會,首先需要做的,便是熬到,甚至是活到機會出現在面前——活到機會擊鼓傳花,輪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張蒼就是這麼做的。
四十六歲送走始皇嬴政,五十四歲送走霸王項羽;
六十一歲送走太祖劉邦,六十八歲送走孝惠劉盈。
七十六歲送走呂太后,又經過十數年的蟄伏,先後送走陳平、周勃、灌嬰等前輩,張蒼才終得以在年近耄耋的年紀,坐上劉漢社稷的丞相之位。
一代計相之名不絕於青史,文景之治的功績怎也無法在功勞簿上抹去;
甚至於到了一百零三歲的年紀,張蒼還送走了太宗孝文皇帝!
四十六歲時經曆始皇嬴政駕崩沙丘的張蒼,親眼目睹了劉漢社稷第六位天子、太祖高皇帝劉邦的孫子:天子啟承襲大統······
張蒼如此,開國時期只是個大頭兵——頂多只能算精英怪的故安貞武侯申屠嘉,也同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而在這些動輒七老八十才顯赫,九十好幾才終老的前輩面前,現年四十七歲的袁盎,真的和‘老’這個字還差着十萬八千里。
——太祖高皇帝四十七歲的時候,可才剛在豐沛起兵,開始自己的抗秦大業!
只是在這個世代,有這樣一句真理。
你的狀態,並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旁人說了算,甚至都不是客觀事實說了算!
當封建帝王說你‘老了’的時候,你最好是真的老了。
若不然,萬一這輩子還沒活夠······
“太僕這些年,也算是勞苦功高。”
“突然要離任,也必定會有不舍、不甘。”
“既然這樣,那朕就帶着朝公百官,跟着太僕一起,去看看過去這些年,太僕做出了怎樣的成績吧。”
···
“——太僕馬政,於長安一代有內廄九,外廄十六。”
“內廄主要負責蓄養、照料宮廷用馬,也沒什麼好去看的。”
“莫如,我們便去外廄十六中,最受坊間讚歎的驪廄瞧瞧吧。”
“順便也能去驪山,看看秦王嬴政的滔天罪孽,究竟有沒有受到上蒼的寬恕······”
本是極盡澹然的一番話,卻惹得殿內百官公卿再度皺起眉頭;
驪廄,或者說驪山廄,是太祖高皇帝年間便建起的馬廄,或者說是馬苑。
在過往這些年,無論是朝堂內外還是長安街頭巷尾,其實都出於‘驪山’這兩個字的特殊性,而刻意的不去談論位於驪山腳下的驪廄。
只是劉勝如今問起······
如是想着,眾人紛紛將疑惑地目光,撒向朝班之中的太僕袁盎身上。
待看到袁盎的面色,從被劉勝說‘老了’時的錯愕,到回過神之後的不甘,漸漸變得欲言又止,甚至是冷汗直冒······
“袁盎,只怕是真的惹出了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