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警惕
他看到她的痛苦,看到她的絕望,便對她抱有些許的希望,表示這個人可能還在人世,無法找到屍骨也許他已脫離火災現場!
雖然他真想讓這個人就此在大火燒了,但是,對於沈彤瑤來說,卻甘願讓她有這個希望!
或許,帶着這絲絲的期待,她還會再來吧!
看到沈彤瑤不解而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看,林諦文接著說:“我沒欺騙過你。衙門裏打掃過所有的場地,沒找到它的骸骨,這不是說沒在那火災中燒死?你莫要糟蹋你的身體,你要好好養身,放心地等待他歸來才是。”
他的嗓音溫柔,但那些撫慰人心的話語,卻表達出了極其無奈的心聲。
如果她真想一門心思地等待他歸來,那麼她不也是無緣嗎?
但看在眼底絕望的表情稍顯淡薄,亦是一切值得。
沈彤瑤將自己這句話在腦海里來來回回地琢磨着,感覺還算有點道理,心慢慢平了些,眸子輕輕轉了轉:“有什麼要吃的么?太餓了吧!”
“有沒有!”
林諦文一口應承,連忙站起來到門外屋裏,沒過多久,她就親手拿起一隻紅木托盤走進來。
托盤上,一大碗尚熱氣騰騰的嵴骨粥和幾碟子清爽小菜。
他把枕頭墊到她背上,使她能舒舒服服地靠過去,並招呼她別下床:“這些天你昏昏沉沉滴米未完,體弱多病當然,別逞能下床。”
再把一個梨木小茶几放在她前面,用小菜把稀粥逐一擺好:“我老是讓廚房裏的人煮熱騰騰的粥,知道醒后一定很餓。”
他有點興奮,擺碗筷的手略一哆嗦。
她能夠醒着並肯吃東西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啊!
沈彤瑤一小口一小口的,嘴裏寡淡的,一點胃口也沒有。
但為了腹中的寶寶,她依然硬着頭皮吃了一點,必須再吃一點。
他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烏拉在一旁忽然喊出兩聲:"沈彤瑤!沈彤瑤!
沈彤瑤轉頭看着烏拉一會兒,忽然心情一落千丈淚水奪眶而出,淚啪嗒嗒落在粥碗裏。
“什麼事,沈彤瑤,你怎麼了?”
林諦文嚇了一跳,緊張地俯下身來關切地問:“怎麼了?”
她倒是哭聲更大,剛吃下的食物,數度哽咽,再盡數吐掉。
林諦文嚇得伸手把眼前的案幾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理會一地劈頭蓋臉的碎聲響,走上前去把案幾擁入懷中:“彤瑤,你不要嚇唬我啊!”
沈彤瑤泣不成聲,伸手對準一旁的烏拉:“他、他一定要死了。否則的話,烏拉就沒有地方可去。”
烏拉被賀蘭子徹帶出西郡,自小就被撫養長大,這幾年他一直處於遊離狀態,烏拉根本就是如影隨形地跟着他,要不是他不在家,烏拉還那麼能羽毛亂糟糟地呈現給沈彤瑤嗎?
沈彤瑤為他這念頭驚恐萬狀,剛點燃的希望在瞬間熄滅,只是感到天塌下來般的心痛和痛苦。
林諦文無視烏拉身邊凶神惡煞般的威脅,把烏拉擁入懷中,溫暖地掌聲雷動地幫助烏拉撫摩後背:“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悲觀。烏拉肯定是活了下來,而且肯定是活了。”
她溫柔弱弱地在他懷裏輕輕顫了顫,他心痛不已,又帶着疼痛的意味,字正腔圓沉沉地說:“他肯定活了下來,而你卻留在了這世上。他又怎能忍心走。”
老天爺的脾氣肯定狂放不羈,他看不上那些世俗的人對自己眼皮子下耍什麼手段,於是,穿上浴袍似的白袍子,坐在高高的雲端上,只需微微動一下手指頭,便把世俗的日子給攪亂了。
沈彤瑤原本也是在心裏勾畫設計出驚世良計的,既能復仇紅衣千讓使其到北漠一趟便非死即傷,又能將林諦文佔盡便宜,成為自己反過來佔盡便宜的林諦文而不帶一兵一卒便能坐享天下。
當年,賀蘭子徹與她,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后,傲視天下,該有何等暢然!
兩人夫妻相親相愛、子嗣延綿、江山錦繡、端為人間天堂再美好不過!
只是,如此絕妙的招數,估計連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稍縱即逝,就什麼都化為灰燼。
將飼養兩天後,經過林諦文細心照料,沈彤瑤身體有些復原,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一絲笑意。
這一天,她怏怏地躺在窗檯邊,望着雨打在窗外闊葉樹下,沿着葉子嘀嗒嘀嗒地落下,才感到灰心喪氣,再也找不到盼頭似的。
林諦文擎着一柄油紙扇走出門外,檐下收起雨傘,護佑着懷中的一切向這邊走來。
“彤瑤……”他輕輕的叫了一聲。
她才懶洋洋地挪動了一下,沒有出聲應。
他走了幾步走到跟前,從懷裏拿出一個裹了食紙的紙包來,饒有興緻地在眼前層層拉開:“上次買東西時,看到你似乎對這個油炸春卷情有獨鍾。剛出門時,順路帶了點東西回去!”
食紙浸在油里,把自己月白的衣襟上沾染上一些油污,自己並沒有在意,只把金燦燦、油亮亮亮的香酥春卷交到她手裏,用邀功的語氣說道:“快嘗吧,還熱不熱!”
沈彤瑤看在眼裏,淡聲道:“你不用這樣對我。”
林諦文卻把春卷交到她手裏:“那天看你饞得不行。”
他袍服裙擺上,有許多泥水印子沾身,估計他揣着這個春卷,怕受涼不香,便緊追慢趕想趕快回去。
她的目光離開那幾個泥水印子上,伸出手捻起一個,含在嘴裏咬一口……
她一向吃飯不那麼閨秀,就是最近吃飯沒什麼食慾,吃飯時一副厭惡的表情,所以,一下子變得大家閨秀!
才不過是咬一口到嘴,林諦文便滿臉笑意地湊上去:“如何?美味否?”
沈彤瑤瞥了他幾眼,把手裏的春卷擱在眼前的食紙上:“不想吃!”
“怎麼一下子就又沒吃呢,是不是不香?”
林諦文說完,伸手把一口咬在手裏的春卷接過來,喝了幾口:“還不錯啊。“
沈彤瑤驚愕地看着他,這個春卷七、八那麼大,憑什麼單單吃掉被她咬了一口的那個呢?
看着他片刻,沈彤瑤很惱火,爬起來就掉腦袋跑。
林諦文趕緊在身後緊跟,柔言細語地小聲說出好話,沈彤瑤只板起面孔,走向房間。
快到家門口時,沈彤瑤忽然轉過頭來對後面的林諦文說道:“我很好。你快去熱鬧一下!從明天起我就不願意見到你了!”
說著就重重地把門關上了。
林諦文面露難色地緩緩散去,有些無奈有些疲憊地望着那扇關着的門,但又不走,親自撩開袍服席地而坐。
背倚門牆,仰頭望灰,愁思漸濃。
到洛澤鎮時,耽誤得太久,他並沒有急於求成,而手下謀士將領早已經使勁地催着他,勸說他別再為一女子被困這個洛澤鎮。
他安邦定國,前朝滅得太快了,舊國人民巴巴地看着他,盼他一舉恢復。
林諦文重重的嘆了口氣,伸手接住從空中飄落下來的無根水。語氣發澀地說:“明後日要啟程前往西郡,臨行前我要好好安排你的起居!現在你懷有身孕。跟隨着我四處奔波的確是幸啊!……我要留個人保護你母子倆的平安。我就是有點擔心。怕自己不在家時你會再冒出悲觀無望之念。”仟韆仦哾
屋裏,靜悄悄的,一點響動也沒有。
但林諦文知道,她肯定是聽到了,接著說:“彤瑤,你能不能同意我呢?同意我吧,好好愛自己吧!……沒什麼了不起。等着我拿天下來,用江山做聘禮,把你嫁出去好么?”
屋裏沈彤瑤伏在辦公桌上與烏拉對視。
他所說的一切她都有所聽,而且她願意往好處去考慮,考慮到他還有生命。
然而烏拉是極通靈性的,假如它真能活下來,烏拉早已經尋得它的呼吸找到了它,為什麼這些天一直悶死在這間屋子裏呢?
眼眶裏有點發麻,但並沒有淚水掉下來,她伸出手去梳烏拉身上的羽毛:“烏拉啊!他是不是不想要我們。他為什麼一下子不想要我們。”
烏拉依偎着,在手掌上摩擦着,好像對自己的愛撫格外貪婪。
窗外雨勢漸止,沈彤瑤猛想此事,連忙放走烏拉,掉頭向門外走去,剛一推門,竟無意中發現林諦文仍守護着大門。
身上袍服已在雨中飄灑半濕,聽着後面房門一開,便驚奇地跳出地面。
沈彤瑤愣住了,他是不是很憤怒?
然而那些小小的惱怒此刻還不算什麼,沈彤瑤上下其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濕的就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麼不換上?”
他略帶尷尬地笑着說:“我怕,怕你打開門看到我走了,心再想東就想西!”
她沉默片刻,輕聲說:“明日到西郡,與君同行!”
“是啊,彤瑤,你真捨得陪在我的身邊么?
林諦文開心地伸出手想過來摸摸她,手已經伸過半邊天,想起來些什麼,然後頹然垂下身子:“你能夠跟在我身後自然不錯,但西郡遼闊荒蕪,不比咱們那邊繁華安穩。我怕你。”
沈彤瑤看着他,帶着難得的堅毅表情說:“我不怕麻煩!咱們一起來西郡吧!……嗯,我沒問題。你趕緊回去換身衣!”
說著向後退去,慢慢地關上了門。
她立於室內,林諦文立於室外眼巴巴地看着她,透過門縫望去,有些別愁離恨,沈彤瑤心裏一發狠,門縫裏還差一尺多寬,咣地把門關上。
打烊聲把烏拉嚇得大叫起來,不安地飛離餐桌。
沈彤瑤走上前去,伸了伸胳膊,等烏拉落到胳膊上時,悲慟道:“人與公子該回自己居住之地了。烏拉你說對吧?”
本想到達西郡后,只要渡河就可以了,但結果對岸沒有西郡傳舍,要順着河水走半天,才能在西郡有個碼頭。
沈彤瑤在林諦文的攙扶下,支撐着略顯尷尬的腰下了船,沒有忍住內心翻江倒海般的反胃,哇哇大哭。
林諦文抱着胳膊,言語絮絮叨叨:“我都告訴過你,叫你在洛澤鎮放心會養身,待我辦妥事再來接濟你。你偏不相信。又何必陪着我走過這趟路。”
把沈彤瑤扶到懷裏,她大口喘息,吐出淚水花花。
此時還好千任沒有來找他們,如果來了,一定又一通百般擰巴不爽了。
但即使千讓沒有出現,沈彤瑤也是從懷裏抬起頭時,還在後面,看到幾雙表情不好的眼睛。
他那幾個侍從,看着她那副模樣,彷彿看着紂王懷中的蘇妲己一樣,深惡痛絕,恨不能剝皮抽筋。
沈彤瑤內心微微一沉,亦知拖累林諦文而延誤復國大計。
事實上,在一個王朝覆滅后,總有許多不甘的力量想趁機竄升,而這些人都需要有個舉兵的來歷,林諦文當然是這個再合適不過的來歷!
支持前任太子再登帝位成為她們矢志不渝的信念,沈彤瑤的出現則使她們的信念遭到挫敗。
討厭她在情理之中!
沈彤瑤站在林諦文胳膊上挺直腰桿,躲避着幾雙寒劍般的眼睛:“我很好,咱們走着瞧!”
但林諦文伸手拉住了她,“你等等!”
接着在她疑惑的眼神里,又從懷裏摸出了一袋晶瑩的秘制話梅遞給了她:“我想你是經不起海浪的顛簸了。快把話梅吃了,心也舒服點!”
沈彤瑤真恨不得吃顆酸溜溜的話梅,把內心翻騰着噁心的感覺壓得喘不過氣來,然而在這些不擅眼光的凝視之下,她又哪來繼續飾演蘇妲己呢?
她搖了搖頭:“不想吃飯了!”
他略感失望地說:“聽說那種有吐的感覺,就是愛吃這酸酸甜甜!”
沈彤瑤回過頭,看着停駐一旁的烏拉小聲說:“謝謝你們!實在是捨不得吃飯。天色已晚,咱們走着瞧!”
明明清晨啟程,但當我佇立西郡大地時,還是要暮色四合。
林諦文等人只居住於傳舍。
憑藉在翹楚館裏的際遇,林諦文此刻謹慎許多,傳舍外,除層層護衛守衛外,還有武功高強的暗衛躲在黑暗中,緊盯傳舍不放,稍有不慎,就會立刻給以回應。
沈彤瑤向林諦文討教后,放出數盞孔明燈。
如果賀蘭子徹果真在的話,那麼他可以從這幾盞凌空而起的孔明燈中得知自己如今已來到西郡地界。
如果,他已化作縷縷幽魂,還望他尋孔明燈上升之路、尋返鄉之途、可以歸來看老婆孩子……
沈彤瑤手不釋卷,異常虔誠地看着夜色中逐漸融化的一盞孔明燈——青藍色夜空之上,浮現齣子徹有時邪肆、有時霸氣、有時柔情、有時略帶惱人的表情。
眼角一滴滴清淚悄無聲息地滑過,低頭用衣袖擦拭着,最近幾天都不知發生什麼事,這個淚啊,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奔跑着!
一直溫柔地盯着她看的林諦文此時走上前來,把手上的披風扶着她,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特別溫柔:“好吧,你為什麼會再流淚呢?”
沈彤瑤垂下頭:“我不哭了!就是眼淚一個人跑出去了!”
她其實並不說謊,剛剛她的內心深處是虔誠的,一點也不太難過,只是淚水還在不停的往下掉!
林諦文嘆了口氣:"天色已晚,休息得早!這幾天你瘦了很多,真為肚子裏的寶寶着急。”
沈彤瑤摸了摸肚子裏的小孩:“我餓極了,要雞湯餛飩。可是有嗎?”
林諦文憂心忡忡的臉有些輕鬆,嘴角掛着一絲淺淺的微笑:“有些,咱們一入住,就命令她們燉雞湯。”
第二天,一眾人改乘馬往前趕,林諦文堅持與沈彤瑤同車而行,如此舉動,少不了周圍的謀臣志士再冷眼旁觀。
本以為可以與太子殿下商量借兵之事,不料殿下卻完全沒有給她們任何機會,徑直鑽進沈彤瑤乘坐的車廂。
看來這個沈彤瑤也算是個禍水啊!
林諦文怕路坎坷,特意讓人為沈彤瑤準備好軟墊,但馬車行才半天,只見她兩手抱腹,面色略白,額上冷汗直冒,趕緊讓車隊停在原地歇息!
“彤瑤你可難受了?”
林諦文正要把跟着車隊走的郎中喊來,沈彤瑤竟把手抓在手裏顫聲說:“不礙你!就是……岔氣!歇歇腳也無妨!”
林諦文把她扶下馬車:“沈彤瑤,你慢一點!”
沈彤瑤抬眼望去,但見前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綠得像翡翠,風過似波浪,略帶涼意的新鮮空氣令人精神振奮。
沈彤瑤踏着鬆軟如織錦般的綠草地,聽着風從遠方吹來,颯颯作響,感覺內心鬱結亦已經撤離不少:“這裏是西郡嗎?”
“這是西郡地!”
林諦文說完招呼周圍侍從帶上披風。
沈彤瑤踏在茵茵草地上,聽到簌簌風的聲音。
風從草原盡頭掠了過來,這次帶着悅耳的樂聲飄忽不定地彷彿天際。
樂聲鮮亮躍動,夾帶着春天的氣息,在風聲的區域裏,揮之不去、幽幽地回蕩。
沈彤瑤抬眼望去,發現草原的盡頭有一個黑色的斑點,在飄揚的樂聲中漸漸逼近!
林諦文走得近了些,順着視線望了過來,自言自語地說:“是誰?”
口氣十分放鬆,表情倒是帶着幾分警惕,雙手叉腰長劍,注視着面前日漸清晰的背影。
這是一匹四蹄踏雪之馬,立刻馱上一位身材頎長之人,隨它愈行愈近,便見它輪廓俊逸、眉清目秀,正步跨坐在馬背上,吹出了一隻油光鋥亮的巴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