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郭后虞被貶來這貧瘠的地方，曾經賦有盛名的少年，意氣風發，與此刻的低迷頹廢，大有不同，頗為剛毅的臉上，帶着幾分沮喪，儘管郭后虞心裏十分不情願，他還是來了這地方。祖父自小並不喜歡郭后虞，覺得他頑劣不堪。這次，他闖了禍，便毫不留情的捨棄了他，保全家族，以免郭家被連累。

郭后虞望着遠處，忽而想起他親生的父親，十分疼他，然而，這樣的天倫之樂，沒有享受幾年，他父親被人殺了，而他，明明知道仇人是誰，卻無能為力。

父親死後，母親王氏，帶着他前往潞州，但是途中染了病，母親臨死前，緊緊拉着他的手，告訴他，不要報仇，要好好活着。復仇，一直憋在心裏多年，只在心裏，死死記住那個人名字。

不得已，他獨身一人，還是去投奔祖父。一晃幾年過去了，無父無母的孩童，無人關心他是怎樣熬過來的。照在他頭上的榮耀，都是他暗地拼來的，沒人知道，他為了出彩，夜夜深讀，武藝精湛，也是他磨出了繭子，悄然練出來的，然而，卻因着得罪了二皇子，前途大好的他，文舉武舉在望之際，他被發落到此處。

實在不想赴任，倒不是因為此地貧瘠，而是被冤枉后的不甘。然而，沒人在乎他，如同浮萍般，隨風而安。本以為，祖父能替他申辯一二，然而，等待郭后虞的，只是被貶出京。

郭后虞一路上拖拖拉拉，動輒停下修整，已經在此地逗留兩日，原魚鱗營後衛都督，等了郭后虞半月，然而他遲遲不來就任，原都督早在半月前，交代好公務，走馬上任去了。

郭后虞遲遲不肯來這魚鱗營就任，不是吃不了苦，只是心有不甘。從京城被貶來這地方，地勢人土風情眼見荒蕪，他心裏落差大，伴着被遺棄的失望，讓他一時不想認清形勢，心彷彿仍在京城飄着，沒有落到實處。

這清濛山，是欽天監選址，為李皇後娘娘祈福建造的寺廟，郭后虞下意識的在此地徘徊，希望能聽聞京中些許消息。但是，令郭后虞失望了，這地方的人，只管低頭做活，不管其他，更有甚者，連這寺廟是為李皇後娘娘祈福都不清楚，只知道低頭幹活。

皇后李三娘，郭后虞曾見過幾面，是個平和的，也很以後胸襟，劉知遠繼位后，十分敬重她，李皇后的勸諫，聖上能聽進去。

想到自己躊躇不得志，郭后虞再看這些只知道做活的人，想比之下，他還算幸運的，起碼，自己怎樣活着，自己能做主。轉而一想，貌似想通了些，知道那麼多有何用，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郭后虞心境越發頹廢，放空思緒，盯着不遠處的半山腰，發獃！

怔怔的走神間，有個小姑娘，上躥下跳的樣子，落入郭后虞的視線。倒有幾分野趣，郭后虞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角，帶着幾分瞧熱鬧的興趣，見這小姑娘蹭蹭幾下爬上樹梢，摘枝頭上的果子。

小姑娘爬樹相當利索，一看就是個爬樹的老手，這抹豆青色身影，煞是靈動。

已近深秋，樹上的果子，零星掛着幾個熟透的果子，因長在枝頭，尋常人夠不到，若不然早就被人摘光了。

果子長在樹梢，若是爬上樹去摘，這並不粗壯的樹榦，恐怕支撐不住採摘人的重量，一旦樹枝被踩斷，不僅摘不到果子，還可能會掉下去。

郭后虞往樹下看過去，下頭就是懸崖，偶爾見着崖壁長出零零散散幾顆小樹，長在壁崖的小樹，沒有根基，且細細的枝幹，壓根擋不住跌下山的人，若掉下去，摔不死也得摔慘，為摘幾個果子，實在不值當拿生命冒險。

這個小姑娘全神貫注的盯着枝頭幾顆果子，伸長胳膊努力去夠果子，彷彿沒有意識到危險。郭后虞嗤笑一聲，窮山僻壤的地方，也難怪這小姑娘冒着生命之憂摘果子解饞。

存悠冒着生命危險摘果子，卻不是郭后虞想的那般，為自己解饞，她是給父親飽腹才冒險摘的。

存悠爹爹是將作監的匠戶，平時日點卯上值，在哪兒修建廟宇，父親便常駐那兒盯着，故而，父親不常回家，但被扣押，還是頭一回。

變故來的突然，昨日立秋，爹爹上值后被人扣下，存悠溫馨的小家碧玉安穩日子，戛然而止！

昨日宵禁后，方叔得知消息，父親被扣在清濛山上。

方叔火一大早急火燎的趕來，告訴存悠母親方氏，爹爹監管的清濛山寺，塌了，這會兒，爹爹被扣着，已經一夜了。讓方氏趁存悠爹爹罪名還未定下，早早準備，萬一定了罪，就再無轉圜之地。

雖說剛剛入秋，還未轉涼，但夜裏，沒有鋪蓋，定會凍壞的。不僅擔心爹爹凍着，還擔心爹爹被定罪。

清濛山寺坍塌，官府的人還沒有來清理，也沒有找到原因，存悠父親等人，一直關着。當初，是他引薦存悠爹爹進入將作監，現在出了事，他也跟着着急。

存悠爹爹踏實肯吃苦，素來老實，若是無辜被頂罪，這個家，可怎麼辦？

存悠直覺要出事，正在修建的廟宇，是皇家寺院，聽聞，是替李皇後娘娘慶祝壽辰而建，若是出了意外，光是不吉利這個名頭，便足夠父親他們這些匠人們吃足苦頭。

方叔天剛亮便趕來送信，說實話，他讓方氏想辦法周旋，實則抱着一絲希望安慰罷了。連他，都慌了神，昨夜找了將作大匠，被拒之門外，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替存悠爹爹奔走，更何況方氏一介婦人。

方叔去雇馬車，來接方氏跟存悠，一道去趟清濛山，若能見存悠父親一面更好，若見不着，再想其他辦法。.

方叔從家裏走後，彷彿帶走了存悠的支撐，她害怕極了，手都開始哆嗦，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存悠儘力忍者不哭，黑亮的眼睛，飽含希望看着母親。

讓存悠失望的是，母親方氏也亂了心神，存悠看着母親彷彿天塌了般六神無主，只顧着哭，什麼主意都拿不了。母親指望不上，存悠登時覺得自己肩膀重了很多。存悠掐着自己手指，痛的她呲的咧嘴。疼痛，讓存悠從剛得知消息后的慌亂中鎮靜下來，讓母親準備些現銀。

剛剛方叔說，讓母親想辦法周旋，這就是說，方叔也沒辦法。方叔沒辦法，母親又能想出什麼法子救父親？

方叔與方氏是同族堂兄妹，當初嫁給存悠爹爹，還是方叔保的媒，過了十幾年的安穩日子，方氏愈發經不起事。

存悠自小跟着父親東跑西顛，這一二年，她年歲大了，才待在家中，做些女紅，做足安分守己的閨閣女兒做派，存悠了解父親，他向來謹慎，怎會出這麼大的差錯？

方氏將家裏的現銀都拿了出來，跟存悠一起在門口等着方叔。好在，方叔很快便來了，她們母女二人，坐上馬車，跟着方叔去了父親關押的地方，父親被關在正在修建皇寺的清濛山，之後再無消息。

存悠的哥哥存根，現在府學求學，才去一個月，按常理，快過年的時候，才會放假回家。

這時家裏沒個男子撐着，實在不行，存悠到了鎮子上，給了腳夫二十個銅板，讓他路過府學時，帶信給哥哥，說母親染了風寒，讓他得空回來。

一路上，馬車軲轆聲響着，存悠的心，砰砰的跳着，巨大的恐懼，讓她坐不穩，頭重腳輕，馬車遇到一處坑窪，存悠頓時磕在馬車壁上，頭登時起了個大包，存悠趕緊坐好。

母親在存悠撞到頭的瞬間，眼淚刷刷的流，存悠趕緊安慰母親，“娘親，我沒事，不疼！”存悠母親趕緊擦了眼淚，馬車往前走，方叔神色焦急，剛磕着存悠，他不好再馬車，讓車夫催快一些。

存悠懂方叔的意思，挺直腰板坐穩，小手抓着車壁，催促車夫，“大爺您再快些！”孩子懂事，方叔見存悠提醒方氏坐穩，攀着側壁，便撩開車帘子，催促車夫快些。

馬車的車速，頓時快了不少。大約一個時辰，到了清濛山。

這清濛山，存悠來過好幾回，山澗有小溪從山頂流下來，很是涼爽，也因着此處常年霧氣繚繞，才被天子看重，將此處建一座寺廟，替李皇后祈福。

存悠到了山腳下，此處早就被官兵封了，方叔說，他是將作大匠派來整理圖紙的，因好幾十匠人都被扣在這，整理廢棄東西缺人手，讓家中女眷幫忙，才得以進去。

從山腳爬上去，存悠累得氣喘吁吁，方氏甚少出門，家中出事，她心裏着急，但是，她沒爬過山，剛爬了一個山頭，她的腳崴了，方氏腳腕腫了大片，但她顧不得這個，想上山去見夫君。

崴了腳，是上不去的，存悠攙着母親，幾番掙扎，方氏疼得冷汗之流，乾脆坐的石頭上，跟存悠說，“你去吧，去見爹爹，聽聽你爹怎麼說。”

存悠看了看娘親，咬牙走了，她得儘快上去見父親，不然，等官府的人，將父親押走了，再見父親，就更不容易了。

存悠身形小巧，體態輕盈，這清濛山又來過數回，很快，便將方叔落在後頭。方叔本想跟着去，問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他剛往上爬不遠，見有個官差模樣的人，彷彿在轟攆方氏，方叔趕緊下山，替方氏解圍。

帶着方氏回到雇來的馬車上，方叔去附近找些消腫的藥材替方氏敷上。

存悠爬到清濛山頂，已經快到正午了。

這幾顆果樹，長在半山腰，存悠一路爬上來，一個衙役都沒看見，存悠唯恐父親他們被關起來之後，無人看管，也沒人給他們送飯。

存悠摸了摸平日放零嘴的荷包，糟了，裏頭只有一塊點心，壞了，來得匆忙，沒有給父親帶着吃食。若此刻下山，帶上吃食送來，一來一回，得到天黑了，爹爹還得餓上一日。

存悠見着樹梢掛着幾顆果子，眼睛一亮，趕緊爬上去摘幾顆給父親。

這才有了郭后虞看見存悠摘果子的一幕。

存悠很熟悉此處的地形，一陣風似的，直奔向不遠處的幾顆果樹，蹭蹭幾下，便爬上樹，去摘果子。

郭后虞頗有興緻的看着存悠輕盈的爬上樹梢，摘下來幾顆熟透的果子。

存悠一隻攀樹，另一隻手拿不了這麼多，索性將摘來的果子丟在地上，還有幾顆夠不着的，存悠着急見父親，麻利的從樹上下來。

郭后虞提步上前，在樹下，撿了幾個存悠丟下來的果子，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