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第 120 章
沒有人真正明白,突然從半空中跌落,正在使大腦沸騰的魔法燃燒掉多餘記憶的同時,身體如同一隻暈頭轉向亂撲的鳥接觸地面時的感覺。
直到今天我親身經歷,這跨越無限平行時空、跳過百億光年、穿過無數故事線的歷史性一摔——鼻尖先觸及到冷硬的地板,劇烈衝擊的痛楚由那傳遍我整張臉。
“嗡——嗡……”
就像有人把我腦袋朝下綁進了大鐘里使勁地敲,我覺得自己失去聽力的同時腦內也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處人生幾何。
太糟了,驚慌失措的只能用劇烈運動來掩飾自己現狀的心臟在悶頭狂跳,額頭手心和後背不停鑽出毛孔的是冷汗——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經典的人生三問,最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我連第一問都無法回答。
記憶宮殿裏就像剛剛經歷了野蠻拆遷,被哪個可惡的小偷洗劫了個空空蕩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無知,但燒了個精光的記憶遺憾地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無知處刑單判下,我尚且有點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面對如此富有深刻哲學性的場面,我理應安靜下來好好進行一場頭腦風暴,說服自己能在不發瘋的情況下接受現實。人不該,也不能……儘管我不知道忘了什麼,但我清楚記憶對一個人的重要性,該死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但是——很明顯我還是拿了倒霉劇本的臨時演員,摔在地面的下一刻,周遭環境的威脅不給人喘息機會地降臨。
好一個上天精準空投的大禮包,我才看清眼前的地板是鋪的某種表面光滑的岩石,下一秒腦後傳來即將要被重擊的強烈危機感。身體強大的本能就下意識做出了翻身而起迅速閃避的動作。
大腦罷工的內,我在全憑本能行動。
室內,我在一間有頂的屋子裏。襲擊對象是個一頭白髮的佝僂老人,他比我矮半個頭,骨瘦如柴,那雙伸出的枯枝般的手卻帶着一股能量極大的勁風。他圓睜的眼睛裏充斥着震驚和疑惑,我毫不懷疑他只是對突然降落的我出於自我防衛進行攻擊。
“什麼人!?”
他沙啞的聲音帶着濃濃的蒼老感,老人驚喝一聲,就要用那股魔法一樣的引力抓着我的肩膀,估計是要把我甩進地板里。
很高興我們語言相通,為人二十載,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去,現今再次掀開眼皮還能聽到熟悉的中文,我只能感嘆人生奇妙。
等等?二十歲、死去、中文……我的記憶在慢慢迴流,好兆頭,空殼一般的腦子終於有了點東西。
我的身體似乎格外擅長處理這樣的局面。在一個受了驚嚇的對手急促的攻擊之下,它爆發出全部的潛能閃躲,柔韌的關節和靈活的肢體在肌肉記憶的驅動下飛速運轉起來。我幾乎要把眼睛瞪成一隻金魚,一眨也不眨才能跟得上對面老人那快又匪夷所思的動作。
一步,兩步,三步,後退和躲閃——我上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精神集中在想要活命上過。
翻躍屋子裏的木質長桌,典型東方風格的屋子裏所有的傢具在那一刻都成了掩體和盾牌。我用力躥開,動作像受驚的貓狗已經不重要了,躲過那些帶着勁風的拳掌,幾乎把自己抻成一個能拉伸的彈簧,我遍地亂滾。
短短十秒內的交鋒——風聲,幾次那股力量擦着我的耳朵刮過,他的手指尖就要釘進我的喉嚨!我會打架,我的天,我真的會格鬥,雖然我不知道,但身體在飛速回憶曾經缺失的部分。酷斃了!我還沒死,還沒死!
戰鬥間的對談只屬於格鬥家和旗鼓相當的對手。對面那位想要把我先打個半死的傢伙持續一臉震驚且不可思議,就像見到自己乾淨的床上憑空多出一隻蟑螂。我的嘴裏除了動作時無意義的呼叫吐不出成句段的東西,活命的想法佔據所有思想最頂峰的時候,我憑着身體本能記憶打出的退讓把式成了怪事的開端。
“啊!”
我終於避無可避,抬起胳膊妄圖最後硬抗他的一掌,只是想着起到最後的緩衝,能別傷到我脆弱的脖頸和腦袋。我要挨中了,那一定會非常痛,並且導致我迅速失去反抗能力,他這一招就能把我牢牢按在砧板上抽搐着等死。
而就在那一刻,還沒來得及為即將經受的傷害程度做評估,我的眼睛,長在一個唯物主義者身上的一雙健康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見——絲絲縷縷的黑色煙氣般的實體像會動的影子那樣從我身上冒出,章魚的觸手一般彈射向對面的老者,狠狠抱住了他的腦袋。
“!?”
短短半秒后,被噴了一臉“墨水”的我的對手就如同被人從身後一榔頭大力命中,兩眼一翻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結結實實摔在了地板上枯瘦的蒼老身體就像散架的柴堆,一聲悠長的痛苦哀嚎鑽透我的腦門。
在同時我也沒有站穩,踩到腳底雜物,平衡插翅而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震得我尾椎骨一片發麻。這是當然,戰場在一間陳設像是對面這位老人的居所里,剛剛我們在客廳開戰,我一直像只老鼠上躥下跳驚叫着翻滾躲避,瘋狂用着身體回憶起來的它熟識的武術技巧。
我敢打包票,假如我不是專業的格鬥家,那這一身本領絕對是無數次被毆打的實戰中淬鍊而來,這種對抗的感覺熟悉至極。
“咳咳,咳咳……”
哦不,壞消息,帶給我熟悉感的不只有這個,還有心臟病發作般的疾病反應。
“呼……呼……呼。”
我在過度呼吸,控制權完全不屬於自己,過快的心跳開始讓我眼前發黑頭腦發昏,再多一次都可能當場去世。萬幸的是,當我身上浮現出的那個張牙舞爪的黑色影子爬蟲般攀上我的身體時,疾病不妙的前奏竟然戛然而止了。
“呵……呵呃……”
渾身脫力的我撿回一條命,抬手用袖子去抹額頭上的冷汗時才發覺自己的穿着——白襯衫,西裝外套,黑西褲緊繃著有點太合身,在之前的戰鬥中給我帶來了不少被束縛的困難。
“呼……”呃,我的手看上去有點陌生,這膚色?
不,還有更重要的事!
手抖的像篩糠,我睜到酸痛的眼睛迅速移向身邊那道鬼魂般黑色的影子。哦我的超人蝙蝠俠啊,那東西絕對不是電影特效,不是幻覺假象,這鬼東西是從我身體裏竄出來的,他媽的這是什麼玩意!
驟然復活又穿越,完全憑藉□□記憶毆打老人,莫名其妙的癲病險些要了命,最後再得知我身上養了個能現形的小鬼,如果能販賣問號,我現在可以就地擺攤出售。
但人生不可能處處活得都像套路小說,沒有人給我解釋,沒有我自己恍然大悟。
我咽着喉嚨里要湧出來的嘔吐物癱坐在地上,後腦勺抵着老頭家的牆,兩隻眼睛下意識掃着客廳的陳設。牆上那副山水掛畫底下打了些木頭架子,老頭在上面擺滿了形態各異的陶瓷瓶罐。我忽然想搞清楚自己從天而降前這可憐老人在屋裏幹什麼,想了一圈看見地上茶壺的碎片,尚溫的茶水滾在地上一灘,明白了。
喘勻最後一口氣,我已經能心緒平靜地盯着那個如鬼魅般的黑影不移開眼睛時,暫時安全的環境終於允許我梳理自己七零八落的記憶。
穿越,否則無法解釋我突然變化的身體。大腦里唯一迴流的記憶也能和現在的一切對號入座。
我得先做個自我介紹。
我是個孤兒,因為是院長抱回去的棄嬰,完全就在孤兒院長大。不知道是基因里自帶的東西影響了性格還是單純生活環境的壓迫,十六七歲之前我都是典型的孤僻孩子,因為過於自閉一度沒被收養。.
我的愛好可能是音樂和漫畫,但孤兒院出身二者任意一個與我而言都是奢望。院長給年幼的我買了一把廉價小提琴,小孩開始追逐自己奢侈的夢想。在十八歲成年找到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之後,沒有家庭負擔、只獨身一人的我幾乎全部的業餘時間都投入到了這些精神食糧上。我看些漫畫娛樂自己,讓小時候那個只能聽聽蝙蝠俠故事的男孩了解自己英雄偶像的一切。
從想辦法唱歌營生開始,我決定開始攢錢,把後半輩子全部壓在了一把小提琴上。並沒有被我出身浪費的奇妙天賦和從來不怕吃苦的性格讓我成了獨奏家,像個超級英雄一樣奇迹般拯救了碌碌平庸的自己。
走音嚴重的廉價小提琴變成了用血汗換來的能伴我奏出所有心緒的美妙夥伴。任意國家城市的街頭巷尾變成了舒適安靜的演奏大廳。我惋惜着有一份天賦的自己直到二十歲才能做到這些時,又微笑想像着依舊來得及的時間裏未來一切會是如何。
但是命運很有趣,沒有退路,毫無偏差,有時玩笑般沒有徵兆地驟然降臨,把我們拉進無底的深淵。
當蝙蝠俠和其他英雄的小故事成了一個孤獨小男孩堅強成長的動力時,他真的憑藉一切走過坎坷讓生活變得美好起來了。我不清楚是否我生來就如此,孤兒的身世只是為了不牽連其他可憐人,我驟然間生了大病,那場高燒沒有持續多久就要了我的命。臨終前我覺得自己像是被黑色的絲繭包裹,那些魔鬼的觸手就從我的身後鑽出來,它們纏上我的四肢,扭絞我的脖頸,把我帶走了。
我能回憶起全部的細節,我人生的細節。從孤兒院的小書架上那些被捐來上了年紀的漫畫書,到我第一次拿到足矣支撐演奏的新琴時的場景,所有的東西都異常的鮮活,短命的我甚至沒有那麼多被時間沖淡的回憶,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像寶貴的影片那樣隨時可以在眼前循環播放……
我幾乎是痛苦地盯着身邊飄在半空的那個魔鬼般的幽魂影子,想不要臉面地崩潰痛哭。但奇怪的是,我對於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亡這件事,在短暫的掙扎后內心慢慢和解了。不知道從大腦哪裏冒出來的想法告訴我,這些已然成了不可觸及的過去,是很早很早前發生的事情了。
錯亂的時空感讓人很是困惑,我甚至拋去恐懼張開手指去抓那團黑影,顫抖的嘴巴卡着殼不知道要質問什麼。但最終,指尖僅僅觸到濕霧一般的觸感讓我無力非常。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是你讓我死去的嗎?你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還是僅僅是寄存在我身上的惡魔?”說是質問,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玩意會不會回答。
我有點驚訝於自己嗓音的變化,下意識抬手摸上自己的臉,僅憑記憶里的觸感就能察覺出不對。身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此刻確切地意識到,第一反應的猜想是真的,我正在一具不同於上輩子自己的身體裏。
我大力按壓太陽穴:“淦,去他的吧,換具身體沒什麼可驚訝的。”我還能喘氣,也沒缺胳膊少腿,這足夠一個人冷靜下來。
就在我以為已經沒什麼能再次衝擊我的三觀和精神世界的時候,完全不想按套路出牌的命運又一次狠狠抽向我的臉。
“‘我"可不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鎮定了,雖然能夠理解,但我還是想說:‘我"退步了。”
“草!!”
冷不丁冒出的聲音炸響在耳邊,整間屋子除了我和疑似昏厥的老頭還會喘氣,只剩下那道影子。
連環驚愕是什麼感覺?大概就像一個恐怖遊戲連續三分鐘持續不斷變換花樣的juare。身邊那個幽魂一般的黑影突然像海葵一樣綻開它的身體,露出一隻番茄大小的金黃單眼,像魔眼那樣直直盯着我,不知道從哪發出了聲音!
險些被嚇出心臟病的我深呼吸之餘騰出腦子去留意它講話的內容和聲音:精神分裂患者一般的自稱,和我自己完全相同的聲線,這是我的一部分?我心中的魔鬼,我成精的第二人格,還是什麼我的超能力寵物小精靈?
它說:“我是你的替身。”
它說:“我叫‘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