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自責與不安
張春蘭拍了拍姜凝的肩膀,輕聲安慰道:“妹子,你不過去看看嗎?”
曹樹林兄妹倆沒啥反應,只是一直盯着姜凝。
姜凝攥緊的手忽然鬆開,緩緩朝一排排遺體走過去。
她來到第一個遺體前,將蓋在遺體身上的白布掀開,緊張屏住呼吸看向那人。
不是沈和平。
是在車上搶奪司機師傅方向盤的那個男人。
如果不是他非要搶奪司機師傅的方向盤,非要開車離開,興許大家也就不會碰上這樣的事了。
沒多想,姜凝繼續掀開下一具遺體身上的白布。
也不是沈和平。
她又繼續往下掀開這些遺體身上的白布,每一次看的時候都很緊張,當看到遺體不是沈和平時,又忽然鬆了一口氣。
如此反覆了幾十回,終於看完了所有的遺體。
見她一直站在最後一具遺體前不說話,張春蘭忍不住問:“妹子,找到了嗎?”
姜凝抬眼,對張春蘭搖頭。
“那真是太好了,你男人應該沒事。”
姜凝抬眼看向負責搜救的警察同志們,“同志,請問你們把山上都找遍了嗎?還會不會有遺漏的?”
負責此次搜救的警察同志蕭霄站出來,走到姜凝面前。
“我們警方的人,和班車公司的人在這座山上搜尋了整整一個晚上,山上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我敢保證我們不會有任何遺漏。”
“妹子,你聽到警察同志的話了吧?你男人沒事。”張春蘭激動再次開口。
姜凝一言不發望着這座山。
警察和班車公司的這麼多人都沒找到沈和平,就說明沈和平已經不在山上了,那他會去哪裏呢?
難道他真的沒事,摔下去后自己下山了?
姜凝焦急看向蕭霄,“警察同志,這附近有人住嗎?”
蕭霄搖頭,“這裏偏僻得很,好幾十年前是有一個村子在這裏,但後來這裏因為下暴雨就有山洪、泥石流之類的,村子裏的人都相繼搬走了。
現在這附近沒有人居住了。”
沒人居住?
那沈和平被附近的村民救走的可能性就沒了。
沈和平從車上摔下去,就算不會要了他的小命,但畢竟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他身上肯定到處都是傷。
帶着一身傷痕的沈和平會去哪裏呢?
姜凝望着眼前的高山,始終覺得沈和平就在這附近。
想了想,她一臉懇求道:“警察同志,我的丈夫也從車上摔下來了,但這裏沒有他的遺體,我能懇請你們再上山找一遍嗎?”
蕭霄沉默看着她。
“我丈夫從車上摔下去,即使不死也受了重傷,他肯定離不開這座山的,我求求你們再幫我找一次好嗎?
萬一我丈夫還在山上的某個角落裏,我們走了他就真的沒救了。”
說完,姜凝站到蕭霄面前,對蕭霄深深鞠躬,“警察同志,求求你們了。”
“警察同志,你們就幫幫她吧?自從她男人摔下來后,她就一直在山上找,你們就當再收收尾,看看還有沒有啥遺漏的,幫幫她吧!”張春蘭也替姜凝說話。
蕭霄看了看姜凝,最後轉頭看向警察們,“同志們,咱們再上山找一次,咱們不能拋棄任何一個人。”
“是!”
話音落,警察們便上山繼續搜尋。
班車公司的人見狀,就留下了一個負責人,其餘人也上山跟着找人。
蕭霄和班車公司的負責人,在清點遺體和核對車上乘客的信息。
姜凝也閑不住,也上山繼續尋找。
“妹子,你別找了,讓警察同志幫你找吧!你快歇會吧!”張春蘭攔下打算上山的姜凝。
姜凝對張春蘭感激笑笑,“謝謝大姐,我要上山找我丈夫。”
姜凝抓着山上的草向上爬,似乎任何困難都無法打消她找沈和平的念頭。
張春蘭無奈嘆息一聲,也跟着去找。
曹樹林兄妹倆對視一眼,也跟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眨眼的功夫一天又過去了。
快天黑的時候,所有人打着火把在山下匯合。
蕭霄把所有人都問了一遍,一臉歉疚來到姜凝面前。
“姜凝同志,對不起,我們沒找到你丈夫。”
姜凝沒說話。
張春蘭:“沒找到是好事,你男人說不定真的離開這裏了。”
“我們的搜救隊伍非常專業,我們都找了兩遍,還是沒找到人,就說明山上真的沒有其他人了。”蕭霄重複道。
“謝謝你們。”姜凝平靜開口。
“我們要搬着這些遺體離開這裏了,你們跟我們一起走嗎?”蕭霄問。
姜凝搖頭,“我還要繼續留在這裏找。”
“姜凝同志,你真的要相信我們,我們都找了兩遍了,這個山上是真的沒人了。”
“我明白,我沒有懷疑你們,我只是還想再找一遍,要是明天再找不到人,那我們就離開這裏。”
蕭霄盯着他們四人想了想,又囑咐自己的人拿來了乾糧和水,遞給姜凝。
“看得出來你對你丈夫的感情很深,我就不勸你了,但你們最好注意安全,這些乾糧和水給你們。”
姜凝感激接過乾糧和水,“謝謝你。”
“不謝,那我們走了。”
“嗯。”
蕭霄回到自己的隊伍里,開始讓人收拾東西,打算離開這裏了。
姜凝看向張春蘭三人,“你們沒必要跟着我繼續找,你們和警察同志們走吧!”
“唉!我是頭一回碰見你這麼痴情的姑娘,我決定留下來幫幫你。”張春蘭說。
曹樹林兄妹倆對視一眼,曹樹林面無表情開口,“我們也留下來,多個人多份力量,咱們一起找。”
“謝謝你們。”
因為張春蘭和曹樹林兄妹倆願意留下來幫助她,她很感激三人,和三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三人趁着天還有點亮光,又回到了半山腰的山洞裏休息。
蕭霄走之前給了姜凝火柴,這回她不用費勁鑽木取火了。
休息了一個晚上,隔天他們又繼續找沈和平。
…
在阿香家休息了幾天,喝着老者給他調配的藥材,沈和平的身子好得相當迅速,已經能自由下地活動了。
活動了下四肢,發現自己的狀態不錯,他回頭看向堂屋。
阿香在堂屋搗葯,老者正在一個泛黃的小本子上寫什麼。
沈和平徑直走向他們,“謝謝你們。”
阿香笑着抬頭,停下搗葯的動作,“沒事,你能好起來就成。”
“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阿香盯着他。
沈和平點頭,“我要去找我媳婦。”
“你都有媳婦了?”
阿香有些震驚,畢竟沈和平看起來很年輕,完全沒想到他已經結婚了。
沈和平點點頭,“我們還有兩個可得差不多了,現在離開完全沒什麼問題了,想走就走吧!”
沈和平感激看向老者,“謝謝您,請問大叔叫啥名字?今後我一定來報答大叔。”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你我有緣這次遇見,下一次不一定還會遇見,名字就不必說了,一切隨緣吧!”
沈和平對老者拱拱手。
老者看了看阿香,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阿香,你給抓一副調理的葯,現在就給他熬上,讓他帶着路上喝,喝個幾回應該就能徹底痊癒了。”
“嗯。”.
老者家有一個屋子是專門存放各種中藥材的,阿香看了沈和平一眼,就去給沈和平抓藥。
抓好葯就去給沈和平熬藥。
把熬好的葯汁裝在一個壺裏,讓沈和平帶在路上喝。
沈和平感激接過壺來,“謝謝你們。”
“不謝,趁天色還早趕緊走吧!”
沈和平剛轉身邁出一步,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向他們,“我叫沈和平,是安縣黃山村人,如果你們以後有需要,可以去我的村子找我,不管你們有什麼忙,我都會幫你們。”
“好,老頭子記下了。”
老者對沈和平揮揮手。
沈和平轉身離開。
阿香和老者目送沈和平走遠,見阿香遲遲不肯收回視線,老者笑着說:“這個年輕人真不錯,可惜人家已經結婚了,不然我就把他留下來,把我這一身醫術傳給他,讓他當我女婿。”
“爹,您說啥呢?”
“喲!還紅了臉,看來你真的很中意他了。”
“才沒有。”
說完,阿香就回了屋子裏。
沈和平睡過的屋子裏,還殘留着沈和平的味道,聞着這個味道,阿香重重呼出一口氣。
人家都是結過婚的人了,自己還有啥好惦記的?
…
轉眼天又黑下來了,姜凝和張春蘭四人又在山上找了一天,再次回到半山腰的山洞裏過夜。
張春蘭三人同時看向姜凝,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他們接連在山上找了好幾天了,警察和班車公司的人也來找過了,仍然沒找到沈和平的蹤影。
張春蘭想勸姜凝走吧!又覺得姜凝肯定不願意走。
她不好勸姜凝,只能無聲嘆息。
曹樹林兄妹倆一直話少,沒什麼想說的。
四人安安靜靜坐在火堆前,不大的山洞裏就只有火燃燒的聲音。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姜凝抬頭說話了。
“明天咱們也走吧!”
張春蘭和曹樹林兄妹倆對視一眼,三人還是沒說話。
“這些天辛苦你們陪着我找人了,既然我們都在山上找了這麼多天,還是沒找到人,他可能真的離開這裏了。”
“嘿嘿,妹子,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我從第一眼看你們兩口子就覺得你們都是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你男人肯定沒事的。”張春蘭接話。
“嗯,咱們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走。”
“好好好,那咱們都快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張春蘭三人在火堆前,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躺下。
姜凝沒什麼睡意,在山洞裏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到洞口,站在洞口往漆黑的外面眺望。
眼前一片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卻又好像什麼都能看見一樣。
她望着漆黑的夜,在心裏暗暗說:和平,你到底在哪裏?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咱們還要去救阿寧呢,你不能有事。
想到沈和平掛在車外,為了不拖累她,強行掰開了她的手,她就後悔不已。
自己為什麼不多撐一會兒,把沈和平抓緊一點,把他救上來呢。
如果把他拽上來了,他們現在就都沒事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責,對不住沈和平。
自責之餘,她又想到了沈和平掰開她手的時候,笑着對她說的那句:“我些天,她這才想起來他們兄妹倆是曹家溝的人。
“曹家溝那個小地方的人都比較警惕,如果你是外來人,他們一般都不會讓你進去,但我是曹家溝的人,我可以帶你們進去。”曹樹林繼續說。
“好,那就謝謝你了。”
“那咱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去曹家溝。”
“嗯。”
姜凝沒有對曹樹林急切的態度產生懷疑,她覺得曹樹林就是離家太久,想家了所以才會如此急切想要回曹家溝。
“那你早點睡覺。”
“嗯。”
曹樹林走後,姜凝又在洞口站了一會兒,才返回山洞睡覺。
…
隔天一大早,曹樹林兄妹倆醒得格外早,並且心情也很不錯,一向不幾天了,我還是頭一回見你笑。”
曹小花咧嘴對她笑笑,沒說什麼。
曹樹林:“咱們快收拾收拾下山吧!今天一天應該能回到高家村,晚上再走一陣夜路就能到曹家溝了。”
“都到我們高家村了,還走啥夜路啊?等到了我們村,你們就先在我們村住一宿,吃點東西隔天的再走。”張春蘭接話。
姜凝:“也好,咱們好幾天都沒好好睡一覺了,就要打擾大姐了。”
“說啥打不打擾的,咱們可是一起的。”
曹樹林兄妹倆沒說話,二人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四人沒啥行李可收拾的,便開始下山。
一個多小時后,幾人再次站在山腳下。
姜凝回頭看了看後山,對張春蘭幾人說:“咱們走吧!”
“嗯。”
幾人跟着姜凝往前走。
剛走出沒幾步,姜凝便聽到前方有動靜傳來。
姜凝立即停下腳步。
張春蘭跟在她後面,疑惑看向前方,“咋了?”
“好像有人來了。”
“人?警察同志不是說這附近沒人住,咋還會有人呢?”
姜凝沒說話,難道是沈和平來了?
仔細聽着這個腳步,卻又和沈和平不像,那會是誰?
就在幾人帶着疑惑站在原地等來人現身時,背着小背篼,扛着小鋤頭的阿香出現在他們面前,幾人警惕看着阿香。
阿香看到他們,也有些疑惑。
“你們是誰?咋會在這裏?”阿香問。
姜凝:“你又是誰?”
“我叫阿香,我住在這附近啊,你們是誰?我以前咋都沒看到過你們?”
“你住在這附近?”姜凝重複問。
阿香點頭。
雙方互相打量彼此。
阿香盯着他們看了很久,忽然出聲,“哦,你們也是從那個班車上摔下來的人?”
也?
“你還見過從班車上摔下來的其他人?”姜凝問。
阿想毫不避諱點頭,“前幾天救了一個從班車上摔下來的人,他說他叫沈和平,他……”
“你說他叫啥?”
姜凝箭步衝到阿香面前,緊緊抓住她的胳膊,焦急看着她。
“哎呀,你幹啥呀?你快抓疼我了,你快放手。”阿香想掙脫姜凝的手。
姜凝回過神來,一臉抱歉解釋道:“對不起,沈和平是我丈夫,他比我先從班車上摔下來,我還以為他……”
“你就是沈和平的媳婦?”
阿香仔細打量姜凝。
帶補丁的粗布衣裳上沾滿了泥土,頭髮也亂糟糟的,臉上也有些發黑。
即使這樣,從那一雙清澈明亮的雙眸也能看出,她是一個美人。
“你和沈和平倒是很般配。”她釋懷了。
“沈和平現在在哪裏?還在你家嗎?”姜凝焦急追問。
阿香搖頭,“他昨天就走了。”
“走了?
“嗯,聽說是要去曹家溝,他本來受了很重的傷,但非要去曹家溝,我們攔都攔不住,就只能讓他走了。”
姜凝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太好了,沈和平沒事了。
她懸着的這顆心,終於可以落下了。
張春蘭笑着說:“妹子,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我就說你男人會沒事的。”
“嗯。”
“姑娘,謝謝你們救了他。”
“不謝,你快去找他吧!”
“嗯,再見。”
匆忙和阿香揮手后,姜凝便小跑着離開這裏。
因為知道沈和平沒事了,她不再是之前沮喪的模樣,走的比誰都快。
張春蘭和曹樹林兄妹倆幾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四人約莫走了半天,總算走到了班車經過的大馬路上。
他們沿着馬路繼續往前走。
之前被泥石流淹沒的馬路,也被來搜救的警察同志們清理乾淨了,現在的馬路乾乾淨淨的,就好像啥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麼多人的死,並未在這裏留下太多痕迹。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件事也只會淡忘在人們的記憶里。
四人又走了半天,總算來到了高家村。
張春蘭帶他們進入高家村,朝自己家走去。
高家村也算是山頂上,這裏的日照時間長,地里的蔬菜生長得非常好,這裏的莊稼也長得很好,每年的收成都很好。
不過因為是山頂的關係,這裏的房子比起山下的房子差了很多,一大半都是土坯茅草房,極少有瓦房。
張春蘭家是瓦房。
張春蘭剛走到自家院壩,就聽到自家堂屋傳出了哭聲。
他們走近了,才聽清有人一邊哭一邊喊着,“春蘭啊,你說你咋這麼倒霉呀,別人坐車都沒碰見這事,就你坐車碰見這事了,你讓我和娃今後咋過呀?”
“媽,嗚嗚嗚~”
張春蘭看見堂屋裏有她男人,兒子,以及婆婆和娘家爸媽,弟弟妹妹之類的人。
堂屋的正中央還放着一口棺材,棺材前放着一個燃燒着的火盆。
這是……
張春蘭立即跨進門檻,衝堂屋的人們大喊:“你們哭喪哭早了,我還沒死,我回來了。”
堂屋的人看向暗沉的屋外,看到張春蘭的那刻,所有人都嚇得跌坐在地上。
張春蘭的男人劉義一臉驚悚道:“春蘭,我、我可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啊,你別回來找我,你安心走吧!”
張春蘭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扇在他頭頂。
“走你個頭啊,我沒死,我回來了。”
堂屋的人齊刷刷看向張春蘭,這時才發現張春蘭身後還跟着幾個人。
劉義仔細看了他好幾眼,才不確定問:“你真的沒死?”
“沒死啊,你不信你摸摸我。”
劉義不敢摸,還是他們的兒子劉虎上前摸了張春蘭一把。
確定能摸到張春蘭,劉虎抱着她的大腿,哭着喊道:“媽,你真的沒死,太好了。”
堂屋裏其他人也走向張春蘭,確定張春蘭沒死後,大家都把眼角的淚痕擦了擦。
張春蘭:“你們趕緊把堂屋收拾收拾,我帶了幾個朋友回來住。”
“好嘞。”
劉義趕緊帶着人把堂屋的棺材,火盆都收拾走了。
他們在收拾堂屋的時候,張春蘭帶着姜凝他們回房間,房間裏開着燈,張春蘭給他們燒水,讓他們洗洗臉,再換一身乾淨的衣裳。
見姜凝和曹小花洗好了,張春蘭把自己的衣裳拿了兩身來,遞給她們。
“你們把身上的臟衣裳換下來吧!穿個乾淨的衣裳睡覺也舒服。”
姜凝接過衣裳就開始換,只有曹小花一直沒動。
“小花,大家都是女人,別不好意思啊,快換下來。”
張春蘭以為曹小花不好意思,就親自上手幫她脫,剛碰到曹小花的胳膊,就見曹小花臉色變得發白,痛苦皺眉收回自己的胳膊,警惕後退了好幾步。
“小花,你咋了?”張春蘭問。
姜凝也疑惑盯着曹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