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杏花別苑
出了內衛府,徐英看向楊慶的表情還是頗為不自在。
總感覺自己在楊慶面前被壓了一頭,有點抬不起頭來。
倒是王正卿沒受到什麼影響,顯然是沒有真將幾個人私下裏的玩笑當真。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段玩笑,三人間的關係無疑親近了許多。
只有徐英心中想到某些畫面時感到膈應。
徐英一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原本按照內衛的傳統,還需要對楊兄你進行為期至少半個月的培訓,不過既然統領大人說了一切從簡,自然可以略過這一進程,你就先跟着我們一起幹活好了,一邊干一邊學。”王正卿道。
楊慶收斂起嬉皮笑臉,對待工作他一向都是很認真的。
鄭重抱拳道:“那就多謝二位指點了”
徐英面色稍緩:“其實我們內衛大部分時候的工作還是比較悠閑的,今時不同往日,當今聖人登基之後眾望所歸大權在握,可比前幾年的風聲鶴唳好多了。”
提到前幾年的事情,徐英不免有些唏噓不已。
為了給當今的聖人陛下登基造勢,說內衛居功至偉真的一點也不含糊。
楊慶心中一動,他對這段歷史還是相當感興趣的,趕緊詢問。
徐英自知說漏了嘴,與王正卿對視一眼,又想到楊慶本就是內衛後嗣,現在又是自己人。
這才放下警惕道:“楊兄,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可都是機密中的機密,咱們內部流傳也就罷了,出了這扇門還請三緘其口。”
楊慶點點頭道:“自然省得。”
徐英這才娓娓道來。
自垂拱元年內衛創立以來,李唐皇室後裔便迎來了自己的至暗時刻。
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地位,彼時仍為太后的武曌可謂是不留餘地的大肆迫害非她所生的李唐宗室。
而這其中內衛自然扮演着相當不光彩的角色,構陷嫁禍偽造罪證,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武曌還下令造銅匭置於洛陽宮前,謂之接納天下表梳,廣開言路。
可事實上此舉最終只導致告密成風,告密信每日都將銅匭塞滿了,使得人人自危,身邊再沒有一個可信任之人,甚至就連父子之間都不敢輕言信任。
“朝士人人自危,相見莫敢交言”,大臣們每天上朝都跟奔赴刑場一樣。
在這樣的風氣之下,“酷吏政治”興起,以索元禮、周興、來俊臣、侯思止為首的四位內衛閣領大興牢獄。
被告者一旦被投入內衛監獄,各種嚴刑拷打下來,能活着出獄的百不存一,冤假錯案數不勝數。
也正因為此,內衛的名聲徹底爛了,滿朝大臣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聽聞之後,楊慶暗中咋舌不已。
虧他還一直以為內衛為朝臣所恨,只是因為秉公執法下手太狠的緣故,照這麼看來,日後內衛遭到清算真的是一點也不冤啊。
楊慶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深深的擔憂,既然已經上了內衛這艘賊船,想跑是來不及了,只能想盡辦法抱住上官婉兒的大腿。
“看來以後出門得矇著臉才行了,可千萬別讓人知道我是內衛的人,免得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暴揍一頓。”
雖然徐英盡量去用委婉的言辭描述,可是楊慶還是能夠體會到滿朝文武對內衛到底有多深惡痛絕。
而內衛除了為武曌的王圖霸業掃除阻礙,各種獻祥瑞的事也沒有少干。
垂拱四年五月,洛水現神石,神石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武曌大喜稱之為“天授聖圖”,同年12月親自拜洛受圖。
而事實上,所謂的神石乃是武曌的侄子武承嗣令人所鑿,當時的武承嗣乃是內衛閣領之一。
載初元年(690年)七月,薛懷義獻上所撰四卷《大雲經》,言稱武則天是彌勒下生,當代唐為閻浮提(人世)之王。
又以女身王國土的記載,及南天竺小國無明,其王乘明死,女增長嗣位,威伏天下的事迹,解說《大雲經》的記載,為武曌稱帝做鋪墊。
不得不說的是,薛懷義同樣也是一任內衛閣領。
楊慶在一旁聽得瑟瑟發抖,感情內衛上下還真是全員惡人啊。
就這六個內衛閣領就沒一個好人,全部都是臭名昭著聲名狼藉之輩。
內衛日後遭到清算還真是罪有應得啊!
楊慶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灰暗。
可真是上了賊船了!
徐英拍了拍楊慶的肩膀,唏噓道:“不過內衛這種風光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自打聖人登基以來,需要我們的地方就越來越少了。”
“那些驚心動魄的大行動見不着,我們每天的日常也就只能監察百官了,將大臣日常生活里雞毛蒜皮的小事登記造冊,實在乏味的很啊!”
楊慶卻反倒因此鬆了一口氣。
鹹魚好啊,他最喜歡鹹魚了,每天按時上班打卡,準時下班,上班摸魚不香嗎?
上輩子的楊慶反感這種一眼就看到頭的生活,重活一世后卻是無比的渴望平靜的生活。
對那種把腦袋掛腰上,拿命換功勛的工作日常更是敬謝不敏。
“我只是一個想抱上上官婉兒大腿吃軟飯的普通人,我有什麼錯?”
楊慶心安理得的想道。
“行啦,故事也給你講了,接下來還是帶你去見識一下真正的內衛吧。”徐英突然對楊慶擠眉弄眼起來。
不知為何,楊慶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鐘之後,三人換上了便衣。
徐英和王正卿顯然已經熟門熟路,引着楊慶在小巷子裏七彎八拐,看似越走越偏僻,可是路面卻是越來越平整,道路也越來越寬敞,兩側的建築也逐漸堂皇精巧。
不多時,二人便引着楊慶來到一處院落前。
雖還未進門,便已經能夠聽到絲竹管弦之樂繚繚不絕,脂粉味和酒香味在鼻尖翕動,勾人魂魄。
走入院落中后更是猶如恍若隔世,如同進入了世外桃源。
誰人能想到,在這神都鬧市之中居然還有如此淡雅清秀之地。
茂林深篁,流水潺潺,小橋流水,詩情畫意。
徐英嘚瑟道:“怎麼樣,這杏花別苑的環境不錯吧?這可是王兄最喜歡來的地方,一般人我都不帶他來。”
楊慶嘴角抽搐。
都這時候了他哪裏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能說如果這是大唐的職場規矩。
那請務必將這等良好的優良傳統傳承下去。
不料這時候徐英卻是突然神情一板:“無咎你可別想歪了,我可是正經人,現在可是當值期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王正卿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嘆了一口氣道:“這裏是暗衛的一處據點,很多重要情報都會經由此地,我們帶你過來認認路。”
楊慶倒也不意外。
有南風館在前,楊慶早已明白,內衛似乎很喜歡在這種風月場所設立據點。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緣由的,能夠在這等場所消費的基本上都是達官貴人或者富商巨賈,目標人物符合內衛的監察要求。
而且縱情聲色酩酊大醉之後也很容易吐露真言,觥籌交錯之間最是容易探聽出秘密。
三人交談之間,花枝招展的假母迎了上來。
假母,即後世熟知的老鴇,只不過唐朝還沒有這樣的稱呼,那得明清時期才有。
“原來是貴客上門,趕快請進!”假母滿臉堆着笑,熱情的奉迎着三人。
徐英神情淡淡,不露痕迹的顯露了袖中龜符,在看到王正卿有着相同的小動作之後。
楊慶心領神會,出示了自己的內衛龜符。
假母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原來是三位大人,這邊請。”
很顯然,假母是認識徐英和王正卿二人的,可只要他們沒有主動出示內衛龜符,假母就會將他們當做普通的客人對待。
這是暗衛的規矩。
假母將三人引到一出僻靜房間之後。
徐英開門見山道:“這次上門是領着我們楊兄弟前來認路的,日後杏花別苑的情報轉交他負責了。”
假母忍不住打量起楊慶來,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她也算是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的了,可是她還真未見到過如此好看的郎君。
簡直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咳咳。”
徐英不滿的乾咳了幾聲,顯然對假母的花痴行為意見極大。
同時心裏酸溜溜的,當初頭回見面的時候也不見這麼瞧他啊。
再一想到楊慶不僅長得帥還本錢雄厚。
一股挫敗感油然而生。
假母連忙告罪道:“失禮了,請楊大人贖罪。”
楊慶大度的擺擺手:“無妨。”
同時他心裏對內衛的體制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雖然他現在的身份只是最底層的內衛成員,並無官身。
可是在內衛內部的序列當中地位很明顯是要高於暗衛這些人的。
畢竟他這內衛的身份雖然不入吏部銓選,算不得官身,但再怎麼說也屬於大唐的正規軍,是有着名正言順的身份,受朝廷律法認可的。
可是這些暗衛就不同了,一輩子都只能生活在最底層,永無出頭之日,哪怕被人殺了也只能當做平民處理。
想到自己差點也成為了暗衛,楊慶難免心有戚戚焉。
還好他憑藉著一手破案的本事讓上官婉兒另眼相看,否則他這時候怕是還在南風館左右為男呢。
“好了,正事說完了,趕緊去把顏娘子叫過來助興,慶祝我兄弟解褐,為我兄弟接風洗塵。”徐英又變得不正經起來了,衝著楊慶擠眉弄眼。
聞言,假母露出為難之色:“顏娘子正在招待貴客,怕是無暇脫身。”
徐英有些不爽了,感覺被打臉了:“什麼貴客啊,這麼囂張,要不要請他去內衛大牢喝喝茶啊!”
“回大人,貴客是平成王武攸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