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衝動的懲罰
少女捧着銀袋,卻獃獃的跪着,先前被閑漢們取笑,都不曾掉下的淚,在此刻奪眶而出。
在衣袖糊亂抹了兩把淚,少女鄭重的對着我,砰砰砰便是三個響頭,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上,擲地有聲。
“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未齒難忘!請容奴婢先行安葬了父親,立刻到您府上,盡供馭使。”
“別別別,快起來!”我一下慌了神了。我本意只為了幫人,並沒有打算買人來着。
手忙腳亂的扶起少女。一時卻不知如何是好!求救的眼,下意識的望向慕雲飛。
可那人估計還在氣我先前衝撞,把頭轉向一邊,望天狀,擺明了袖手看戲。
“那個,我是真想幫你,不是買人。”
沒奈何,我只得自己手忙腳亂的解釋着。
“這位公子,莫非也嫌棄吟心不成?吟心很能幹的,洗衣做飯,洒掃女紅,樣樣皆會,絕不是廢人一個。”
“哪有?不是嫌棄,嗯!那個,我……我……對了,我本非此地人士,……偶爾路過,家中不缺伺侯的人,如今出門在外,更沒必要買個婢女。……我看,你還是先把你父親葬了再說……等你葬了父親,我們再討論這事。我在這兒等你還不成?”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把那個千恩萬謝,一根筋到底一定要報思的女子騙走。
眾人眼見得沒了熱鬧瞧,倒也如鳥獸散。
只有慕雲飛沉着張死人臉,看也不看我,扭頭進店。
我也無心理會了,回到店裏,揚聲叫來小二,計劃趕在那姑娘回來之前,結帳走人。
“小二,買單。”
“客官,承惠二兩三錢!”
店小二的聲音,生硬的客套,不復先前熱絡,想來也是,我剛才那一通罵,也把他給罵進去了。
“好!二兩三錢,慕兄,結帳!”我點頭應道。
“似乎是你請客的!”某人語氣淡淡的,卻沒半分掏銀子的跡象。
“我的錢全給了那女子,好了好了,是我請客不人不假,你先借我總可以吧。”
果然,為什麼和小人難養,得罪這小氣鬼,竟在此刻跟我較上勁了。
“你倒是大方!”
這話是不錯,不過,慕小氣鬼能不能別把那冷笑掛在嘴邊。
“我倒是第一次見人借錢請客,還這般理直的?”
“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搓搓手,我討好的笑道。如今形式比人強啊,有錢的是大爺。
“是很可憐,可這天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你有多少銀子,能幫多少人?”
本是好好一句話,硬被慕小氣鬼說得是陰陽怪氣。
“別人我不沒見到嗎?能幫一點是一點。”搓手,賠笑。
“你既然這麼有錢有閑,又何必找我借錢?”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忍住磨牙的衝動。“
我連錢袋都交給那女子了,自己半文也沒留。”
“嗯!真夠大方的,……可不巧啊!”
“什麼不巧?”有些不耐煩,所謂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我這姿態夠低了!警告性的狠瞪了慕小氣鬼一眼,凡事要適可而止。
“不巧,我早上出來時,也忘記帶銀袋。”慕雲飛的表神語氣都透着一股子無辜。
“你怎麼不早說!”我差點沒蹦起來,急急道。
“我這一進店,可就說過,這頓你請客。”
慕雲飛眼都不曾眨一下,表情很無辜,仍就悠悠的品着茶。
是有過這話不不假,可……
“可是,”冷汗,自額頭冒出,我說話開始不利索了:“我剛才給銀子時,你該阻止我的。”
“我本想阻止的,可是還沒開口,就被指着鼻子大罵一通。想來既然莫兄如此熱心,我又何必妄作小人。”
想想,當時,似乎,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
幫人是一回事,我又不打算作捨己為人的聖母。其實先前他不出面,我估計也就掏點銀子出來就好,結果他這樣一攬局,反倒成了現在的局面。
可望着一臉事不關已的慕雲飛,我敢肯定,他其實是因為不忿我剛才的衝撞,才故意這般為難我的。
說不定他懷中有銀子的,就是故意不掏出來,擺明了成心要看我出醜來着。
雖然有着這樣的念頭,我又能怎麼辦?難不曾從他懷裏硬搶過來嗎?
或,我臉皮厚點,現在點跳窗而逃,以我的功夫,不需要跑多快,但跑贏一個書生,應該不難吧?
這樣無恥的念頭很誘惑人。我盡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把這般沒義氣的盤算給強行壓下去。
眼前似乎已浮現出,明兒個大街上流傳開的新出爐八卦:新任縣令大人,在春風樓吃霸王餐。
這份人,可丟大了,想想就心寒,不行不行。
那個慕小氣鬼那兒肯定沒辦法了,我努力擠一抹笑,轉向那個同樣冷笑望着我的店小二。
“小二,你們……你們這店,能賒帳嗎?”
擦擦冷汗,我盡量笑得無辜。
“客官您說笑了,我們這店,不過小本生意!概不賒欠!再說,我就是想賒,可你您不過一外地人,路過而已,您這拍拍屁股走人,我上哪找人要錢去?”
“我……”
這才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先前我罵人挺痛快的。給銀子也給的豪氣!編謊也編得挺順溜的。如今,這現實報,也來得快。
“客官,你怎麼了?”
我敢保證,這店小二明明聽到我與慕雲飛先前的對話,才會如此不客氣的用話擠兌我。
正所謂一分錢逼死英雄漢,古人承不欺我也!
可是此刻,也顧不得這許多。手足無措間,無意觸及胸口,那堅硬的觸感,終讓我眼見前一亮,見得一線生機。
我是沒錢,可脖子上還掛着一塊玉。
準確的說,那玉只是半塊,另一半,原是在哥哥身上。
原說是祖上相傳,到如今是我與哥哥,各執一半。只是,隨着哥哥被山賊洗劫,那半塊玉也不知所蹤。
沒想到如今,倒要靠它來應急。
“小二,此乃我祖傳之物,現抵於此,待我取了銀兩,立刻前來贖回。”
“客官,我們這是開的飯店,只收銀兩錢幣。”
小二丟了個白眼給我,鼻孔朝天狀,一副得理不饒人之勢。
想來看前得罪他太之,此刻,他是打定主意要報復到底。
“再說,你也別以為這玉就能值錢,誰人不知咱們縣裏當鋪稱雁過撥翎。
再好的東西,一送到他哪兒,也會被他嫌成破銅爛鐵,你這玉抵在此處,若不來贖,我估摸着,送當作抵也不夠飯錢的。
反正今兒個,你要嘛拿錢結帳走人。要嘛,咱們見官去,這吃白食可是不行的。”
見官?我不就是官嗎?若在此刻說破,會有什麼後果?
嘴角泛出一抹苦笑,我這算苦中作樂吧。
“小二!”隨着樓上蹬蹬腳步聲,一個武孔有力的侍從模樣男子,自上面下來。
“客官,您有什麼吩咐?”這一轉臉,一副笑顏便掛在臉上,這店小二看來深懂變臉絕技。
對着上面下來的財神爺,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
“我家主子說了,這兩位的花銷記我們帳上好了。”
“是是是!”雖然心猶不甘,但店小二只得滿臉堆笑應承。
已被逼得滿頭大汗的我,終於長長的吁了口氣。瞪了眼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在一旁彷彿事不觀已作老僧入定狀的慕雲飛,我努力擠出一張笑臉,拱手為禮:“這位兄台,謝了。可否在此稍等片刻,我立刻回去取銀子。”
“那倒不必,少許銀兩不過身外之物。方才兄台救濟他人,又何嘗圖過回報。這些許銀兩,倒無需掛懷。”
“等等……”我這裏正還要客套幾句,一個體態肥胖的男子卻在自店外奔進來,這一進店,二話不說,一揚手,便把店小二左右開弓,打了兩個響亮的耳光。
擦擦額頭的汗,那人對着我點頭哈腰道:
“縣尊大人,您……您老光臨小店,那是小店的福氣,哪能讓您老破費。我這店中活計缺少調教,有眼不食金鑲玉,還望大人有大量,千萬海涵。……”
“你……你怎麼……”
我腦子轟的一片空白,至於那個被打得眼冒金花的店小二捂着臉嘟嚷着什麼掌柜的,你沒認錯吧,縣尊大人么可能這麼好脾氣,幾時聽過縣尊吃飯還會付帳之類的話,我根本無心理會。
“大人是貴人多忘事。”搓着手,那人一臉討好的笑意。
“前幾日送婁縣令,不,……婁知府時,小人也在場。大人的英姿,小人自是看在眼中。對了,這位,應該就是跟大人一共上任的慕師爺吧……”
後面的話,我都聽不大清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還是被人認出來。
吃白食的新任縣太爺,這回丟臉丟到家了。
衝動是魔鬼!
哥哥,我……我對不起您……您的名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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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葡萄美酒在琥珀杯中散着清新的香氣。
二樓雅間中,那位華服公子,悠然的望着樓下這一片混亂,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輕輕抬手,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怎麼樣,這個莫顏,有趣吧?”
“那是,這可是主子您從如山的落地卷中特特破格提撥的人。”
身邊隨侍之人,一面手腳麻利的把酒繼上,一面回道:”主子,您看要不要……見見……?”
搖搖頭,年輕的公子收回目光,盯着手中之杯,似乎對手中酒杯的興趣,更大過下面的混亂。
“那倒不必!只是,他身邊的那人,我沒記錯的話,是慕雲飛吧?剛才那掌柜說什麼來着,慕師爺?”
“哎呀,主子好眼力,好記懷!
奴才剛才只覺眼熟。經主子這麼一提,奴才也認出來了,可不是就是他。
真想不到,十年前譽滿帝都,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稱,狂傲不羈的慕大公子,如今,竟也放下身段,甘心為人幕僚!”
“果然……有趣!”
抬手一口飲盡杯中酒,一句意味不明的評斷,隨着呼吸間散出的酒氣,飄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