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水歸來的小王爺
大唐歷天寶九年,嶺南道穗州城。
晚春的海風帶着熱浪肆無忌憚地吹拂着這座看起來一點也不夠雄偉壯麗的邊陲城池,高懸於半空的烈日更是讓城裏為數不多的百姓選擇閉門不出,規模不算大的街道兩旁,只有幾個白百無聊賴的店夥計以蒲扇驅趕着蒼蠅打發午後的寂寞時光,不絕於耳的蟬鳴使得這座鳥不拉屎的土城顯得更加蕭條。
南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城內的沉寂,見不遠處煙塵滾滾,城門外負責值守的兩名士卒立即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不過多時,一列馬隊由遠及近向城門口飛馳而來,見這夥人居然沒有任何減緩速度的意思,唯恐馬隊的速度太快而傷及無辜,一名士卒便打算上前阻攔,只是他還未跨出一步,手臂已然被身後的同僚抓住,因為這股力道,毫無準備的守城兵卒被硬生生拉了回去,恰在此刻,那列馬隊自二人身前疾馳而過,激起的煙塵嗆得二人咳嗽了好幾聲。
「你不要命了?那是嶺南王世子的馬隊,攔了這個小祖宗被撞死了都無處伸冤去。」
聽同僚報出了對方的名號,那名本打算盡忠職守的兵卒忽而縮了縮脖子,因為他感覺到身後脊背處傳來的陣陣涼意。
雖說如今的嶺南道是大唐領土,朝廷也在城內設立了刺史府,他們更是領着朝廷俸祿的府兵,可惜此地距離中原相隔太遠,大唐的皇威鞭長莫及,掌握此處實權的是嶺南王楊綏,自己若是因為剛剛攔了世子楊礬的車駕而惹怒了這位小祖宗,只怕刺史大人的面子都不好使。
兩名守城士卒在暗自慶幸未曾觸了楊礬的霉頭,駕馬狂奔的楊礬此刻卻完全沒有心思顧及其他瑣碎之事,縱然已經進了城,他的速度依舊不減,只是片刻功夫,七八匹駿馬已然穿過城中的主街道,飛速拐過幾個街角,一陣嘶鳴聲過後,全部停在了一間門庭不算大的小院前。
胯下的馬尚未站穩,馬背上的楊礬便翻身躍了下來,他一邊讓身後的護衛們將趴在自己的馬背上一個少年扶下來,一邊朝着小院內大聲疾呼:「張老爹快來,你家小王爺落水了。」..
聽見門外的動靜,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漢從虛掩着的大門內探出了頭,見到被一名高大護衛抱着的少年,老張頭的臉色便是一變,立即小跑着迎出來,接過了少年轉過身朝着院內狂奔而去。
門外的雞飛狗跳自然也引起了院內其他人的注意,看見府里的老張頭抱着自家小主人一路狂奔,正在前院裏勞作的兩名丫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不過旋即之後,她們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趕忙着去叫家裏主事的官家過來。
很快,得知消息的管家翠娘急匆匆趕來,撥開前廳外圍着的一群護衛快步沖了進去,見自家小王爺正平躺在主位之上渾身濕透雙目緊閉,心中便是一沉,腳下更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此刻的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三兩步來到跟前猛地抓住了老張頭的手,眼中滿是急切之色:「張叔,小王爺沒事吧?」
略通醫術的老張頭在替少年仔細檢查過之後緩緩直起了身子:「翠娘子放心,小王爺無事,好在世子殿下在回來的路上讓小王爺趴匐於馬背之上,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小王爺已然將腹中的水清空,如今脈象平和已無大礙,若是水嗆入肺中那可就麻煩了。」
「對,剛剛在回城的路上,李昀的確是吐了好些水。」
老張頭話音未落,站在一旁的世子楊礬便隨聲附和,少年轉危為安的消息令他在瞬間自覺輕鬆了不少,若是今日因為自己胡鬧打算出海而害得面前的少年溺水而亡,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老張頭的話令翠娘也不禁鬆了口氣,看看尚未轉醒的少年,一縷憂色再次浮現在臉上:「那為何昀兒依舊昏迷不醒?」
「多半是受了些驚嚇,休息片刻應該便無事了。」老張頭顯得很是篤定。
既然家裏唯一懂些醫術的都這麼說了,翠娘也只能強忍着擔憂,命另一名家丁將少年抱去後院的房間,轉過身朝着楊礬微微欠身:「多謝世子殿下將我家王爺送回。」
心中有愧的楊礬哪裏敢受對方的禮拜,他後退兩步避開的同時慌忙擺手:「翠姑姑實在是折煞小子了,若非是我,李昀也不會落水,如今他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這便先行離去,明日等李昀醒了再來叨擾。」
將楊礬送出府門,看着一行人策馬離去,翠娘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上立即籠上了一層寒霜,轉過身徑直來到了後院,推開一扇木門,原打算親自照顧落水少年的翠娘在看到了房間內的女子之後立即上前行禮:「小姐。」
女子朝着翠娘點了點頭的同時,移開了扶在少年額頭上的纖纖玉手:「楊礬那小子走了?」
翠娘輕「嗯」了一聲,隨即開始小聲抱怨:「那個小混賬就是個不知所謂的莽夫,每次昀兒跟着他出去,總會吃些虧回來。」
「寄人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的?」女子輕嘆了口氣,「我們現下終究只是被父皇流放至嶺南的戴罪之人,若是不在此處找個靠山,實在是很難生存下去。」
翠娘緊咬着嘴唇不說話,如今她們主僕幾人身處怎樣的環境,她自然也是清楚的,但想到讓智力不算健全的小王爺去結交楊礬,自己終究還是有些不忍。
「楊礬雖為嶺南王世子,不過他的親娘早逝,如今楊綏寵溺新妃,楊礬又是個毫無心機的直腸子,奴婢恐怕他的世子地位很快便會被次子取代,到時候我們可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女子搖了搖頭:「大唐歷來的規矩是傳長不傳幼立嫡不立庶,想來楊綏還沒那個膽子壞了祖宗規矩。只要楊礬不犯什麼大錯,世子之位必定可以守住的。」
房間內,主僕二人沉聲討論着王府未來的攀附對象,均未曾注意到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年微微動了動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