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日宴
“小姐,門房有你的請帖。”白桃拿着大紅燙金的帖子邁進門檻。
“先放那兒。”顧青頭也不抬,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最後一筆。
白桃湊過去,見紙上整整齊齊寫着幾行“永”字。
“小姐,這麼多年,我看你最愛寫這個字,它到底有什麼玄妙?”
顧青放下毛筆,“寫字能靜心,古人說:‘昔王逸少工書,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字寫正了,心也就靜了。”
白桃似懂非懂,“我知道,小姐最近在家裏憋慌了,是不是想出門走走?”她將請帖擺在顧青面前,“我聽門房說這家官兒挺大的,小姐要不就去湊個熱鬧。”
自從她家小姐被皇帝賜婚,遞到顧府的帖子就多了起來。除了幾家與顧文敏關係較近的,其餘帖子都被顧青一一拒了。
顧青打開請帖,“原來是徐副相。”
當朝有三名宰相,一正兩副,徐副相全名徐承志前上任,深得皇帝信賴。
這封請帖出自徐夫人之手,她的嫡長孫兩日後滿百天,特在那日邀請京中貴人前往觀禮。
從時間上算,這份邀請來得倉促,可見主家只是依禮而行,並未真正將顧青列入必到的賓客名單。
顧青原想順勢回絕,忽然想到以後入了雍王府,自己或許也要籌辦這樣大的宴席,她想了想,生出取經的心思。
她回了封帖子給徐夫人,“後日定到。”
且不管徐夫人收到回帖作何感想,到了徐家長孫百日那天,顧青準時出現在一眾賓客面前。
有人不認得她,向旁人打聽了幾句,面上浮現古怪的神情。
他們早就聽說有位小官之女痴戀雍王,還求得了皇帝賜婚,如今見着真人,既想多看兩眼,又怕被人發現,紛紛拉着熟人在旁竊竊私語。
顧青面色自若,拈起盤中的櫻桃,悉心品嘗。
主家將賓客們安排在臨湖小榭中賞景,顧青這邊的美人靠上沒幾個人,空出一大片位子。
有人走過來,扶着腰坐下。
這是一名小腹隆起的婦人,她穿着雪青色的直裰,眉清目秀,發頂束髻,妝扮利落。
她剝了顆枇杷正要送入口中,就聽旁人勸阻,“夏侍郎,枇杷性寒,你已經有了身子,須得當心飲食。”
婦人頷首道謝,說完,仍將那顆枇杷放入口中。
她接連剝了幾顆枇杷吃掉,見旁人一直盯着她,一副想勸又不好勸的樣子,索性側身去拿隔壁的櫻桃。
不料手伸到中途,又被人按住指尖。
顧青對她盈盈一笑,“枇杷味甜,櫻桃味酸,不如先漱漱口,一會兒再吃。”
婦人聽她說得有理,收了手,讓侍女去為自己倒水。
顧青含笑看她,婦人奇怪,“你認得我?”
顧青道:“戶部侍郎夏茗,女中英傑,天下的女子少有不敬慕大人的。”
夏茗問:“閣下是?”
“禮部員外郎顧文敏之女,顧青。”
夏茗“嗯”了聲,目光中帶上些許疑惑。
一旁有人悄聲追補,“這位是雍王府未來的王妃。”
夏茗仔細想了想,恍然。
她突然朝顧青欠身致了一禮,“戶部剛提出折銀稅法時,曾得雍王殿下仗義執言,我那時不在朝中,未能致謝。這些年政務繁忙,與殿下難得一敘。顧小姐他日見到殿下,請代我轉達謝意。”
顧青心中微訝,她從沒想到鳳澤與戶部竟有這樣的淵源,她對夏茗道:“折銀稅法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侍郎當年為推進新法,在劍南一待就,親身試行,實在令我敬佩。”
夏茗搖搖頭,“新法尚有許多不足之處,若想完善,至少還要耗年之功。”
顧青笑道:“愚公移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侍郎大可寬心。”
“此處非官衙,你叫我夏茗便罷。”
兩人寒暄了幾句,夏茗本是沉默寡言之人,見顧青對近年來戶部的舉措如數家珍,驚訝之餘便與她多聊了一會兒。
旁人原想與夏茗交好,此時竟然半點插不上話,只得眼睜睜看這二人聊得越發投機。
不久,有徐府的婢女過來請眾人移步正廳觀禮。
顧青見夏茗挺着個大肚子,身邊只帶了一名侍女,便有意放緩腳步,與她同行。
她們剛到正廳附近,就聽前方一陣喧嘩。
一名年輕女子被幾個婆子推搡着從正廳出來。她身單體薄,被婆子們抓住全無反抗之力,只在嘴裏厲聲說著什麼。
徐家少夫人出現在正廳門邊,她向婆子們吩咐了幾句,那女子就被她們迅速帶走。
眾賓客遠遠看到這一幕,有眼尖之人輕呼一聲:“那不是林……”
她忽然想起這是在何處,左右望了望,默默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賓客中自然不只她一人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樣,顧青微微一怔,若沒看錯,那女子分明就是古安寺內與鳳澤相見之人。
顧青打聽過她的底細,林秀嘉,前任副相林素之女。
林素原是皇帝在皇子時期的伴讀,皇帝登基后,他深得重用。
後來他因侵佔良田獲罪,又被查出賣官鬻爵一事,皇帝將他下獄審查,沒過幾日,林素就在獄中自盡身亡。
林家全族被削為平民,林秀嘉作為林素唯一的女兒,自請前往古安寺寄居清修。
正月元宵燈會上,正是因為她,鳳澤才與隋有賢起了爭端,擰斷了隋有賢一條胳膊。
這等風流韻事很容易被人查個底朝天,所以才有了數日前顧青的古安山一行。精華書閣
顧青對這姑娘本已沒了興趣,卻沒想到今日會在徐府撞上。
她輕聲向白桃交待了幾句,白桃悄悄退下。
觀禮完畢,顧青借口要去更衣,離開正廳。
轉過幾條小徑,就見白桃疾步而來。
“小姐,”白桃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她被婆子關進了一處庵堂,說是她弄壞了給孩子祈福的《藥師經》,要她重抄一遍才放她出來。”
顧青擰眉。
若林秀嘉當真弄壞了經文,徐少夫人此舉並不為過,但林秀嘉為何會來到徐府?她的父親死於非命,徐承志又頂了她父親的相位,兩家人不說結仇,起碼也會互不往來。
這林秀嘉不安生待在古安山上,偏偏在徐府大辦喜事的日子出現,難道是成心想給徐府添堵嗎?而徐少夫人將前任副相的女兒私自扣押在府中,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恐怕也不會那麼好聽。
顧青暗自揣測,對白桃道:“你回那邊盯着,如果發現什麼異樣,立刻回來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