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算賬
徐老太太兩手交扣地握在一起,笑着看了眼榻上的人:“郡主殿下,近來可好?”
聽見這個稱呼的瞬間,裴老太太的雙眼就瞪得越發大了。
自打與娘家斷了聯繫后,她幾乎就再沒從旁人嘴裏聽見過這個稱呼了,外人叫她裴夫人,裴老夫人。裴家的人叫她奶奶、太太、老太太。
而郡主殿下這個稱呼,好似一段不願被人提起的不堪的歷史,被人故意遺忘,故意不去提。
如今忽然聽徐老太太提起這個稱呼,裴老太太的心中卻半點不覺高興,反而隱隱生出些惶恐來。
她艱難地扯着嘴,從嗓子裏發出幾聲虛張聲勢地“嗬嗬”,卻是連她自己也聽不懂自己說了什麼。
徐老太太又笑了一聲。
她垂着眼,柔和的目光明明沒有任何恨意,卻讓裴老太太如履薄冰,連跟她對視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可是,她能有什麼勇氣呢?
她踩着別人的性命,如願的搶了別人的姻緣,以為自己得償所願了,卻因此與娘家斷絕了往來,新婚時丟盡了臉,更是與她心儀之人感情不睦,一輩子都被他厭惡着。
別人以為老國公納妾,是對她的忠誠,人人羨慕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是為什麼不納妾。
更別提後來,她作天作地,惹得滿府的人厭惡。
如今更是躺在這榻上,動也動不得,吃喝拉撒都要旁人伺候。
有時候她想去院子裏吹吹風,可丫鬟嫌麻煩,便躲起懶來,跟她說她不宜吹風,若真要吹風,就只開一扇窗戶。
風從窗外吹進來,被屏風和床帳擋了去,她想伸手去感受一下,卻發現她連抬手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
而她憎惡的人呢,即便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是親生的,可丈夫婆婆都對她很好。
庶子不成器,兒媳也蠢笨蠢笨的,可孫子孫女卻都敬重她,她什麼心都不要操,就能安安穩穩的頤養天年。
還能在心情好的時候,過來嘲笑一番躺在榻上動也動不了的仇敵。
徐老太太收回視線,又看向薛氏,提議道:“夫人,我有兩句話想同你母親說一說。”
薛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想到單獨同裴老太太說話。
這人心大的很,又想着徐老太太是寧丫頭的祖母,定沒什麼壞心思,遂留下她二人,放心的出去了。
等人出去了,徐老太太才在床沿坐下,垂眼笑問:“殿下與寧老國公訂親時,曾與我說,你是得償所願。如今我還想問問殿下,可還覺着是得償所願?”
裴老太太盯着她,面容猙獰,嘴裏又啊啊叫着,隱約能分辨清楚是個“你”字。
徐老太太看她一眼,見她手指掙動,似乎是想捏成拳,或是握成爪。
可惜,這樣簡單的動作,她也做不到。
“不好受吧?”徐老太太盯着她的雙眼,柔聲笑問,“一輩子都活在我的陰影里。是不是還有人拿你與我比較?說我嫁得不如你好,還是說你過得不如我好?”
裴老太太雙手抽動弧度大了起來,面容僵硬,只余眼底還能帶着清晰的恨意。
她張着嘴像是要說話,可一個字也說不清楚,口水倒是不受控的順着嘴角就流了下來。
徐老太太見了,也不嫌臟,拿了手帕替她將口水擦了,柔聲慢慢道:“其實我早不恨你了。晉國公府雖不如寧國公府,可寧兒祖父卻一輩子不曾讓我受過委屈,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自己作得受了一輩子委屈的裴老太太聽着這話,可不覺得她是不恨自己的。
畢竟她可不止是搶了徐老太太的姻緣,還間接要了她家人的性命。
姻緣之仇可以放下,可傷了她胞弟性命這樣的仇,也能放下嗎?
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又笑道:“自然是放不下的。所以,我今兒不就來看你了?”
哪裏是看她,氣她還差不多。
裴老太太看着她,恨得牙根痒痒卻也無可奈何!
徐老太太道:“我今日過來,就只是來看看你,想跟你說我過得很好,你呢?”
裴老太太臉上的表情仍舊僵硬,可眸光卻瞬間黯了下去,神采四分五裂,再沒了從前的囂張。
徐老太太對她這個反應很滿意,又起身來,輕手輕腳地替她牽了牽被子,道:“你可別動怒,要好好將養着,長命百歲。最好熬死我們所有人,死在最後頭。這樣,等你下去,我們團聚了就又能活在我陰影里了。”
說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裴老太太在那兒嗬嗬嘶吼,幾次試圖想爬起來,都沒能成功,只能像只動彈不得困獸一樣,無能怒吼。
徐老太太一出去,就見寧國公帶着大夫等在哪兒,一見她出來,便禮也忘了,連忙招呼着大夫匆匆進了內室去。
薛氏想是已經知道了原委,如今再看徐老太太,神色就複雜了些,目光里還隱隱帶了點敬畏。
她當然敬畏了。
畢竟從一開始,徐老太太身上就未曾表現出一點恨意來,平靜穩重,還笑得一臉慈愛,哪個不知情見了,不以為她跟裴老太太是知交?
可就是這樣一個笑得慈愛的人,一出手就是奔着要仇人性命去的。
還是一點一點,慢慢折磨。
薛氏忍不住想,還好後來她被常夫人罵醒了,同徐寧成了自己人,她要是繼續糊塗下去,對徐寧不好,間接得罪了徐老太太,她還不得把她吊起來,拿刀子割破她的血管,一點一點放干她的血,讓她流血而亡的?
薛氏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徐老太太將她一掃,就知她在想什麼,又慈愛道:“你放心,你家內宅里的事,不必我出手,寧丫頭自己就能解決。”
薛氏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誇道:“是、是啊……寧丫頭是您一手帶打的,定是得了您真傳的。”
“那倒沒有,”徐老太太謙虛道,“那丫頭的性子是她自己長的,我沒教過她什麼。做事就含蓄了些,瞧着厲害,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不像我嘴硬心也硬,盡惹人嫌。”
薛氏勉強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道:“娘呀,您要是惹人嫌,那我婆母豈不是早被人一刀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