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此地風雪寂靜
大雪持續了好幾日,這幾天裏,京城世家翻天覆地。
太子借文王舊案與沈歡通敵叛國的案子,雙管齊下,揪出了不少京城裏渾水摸魚的,順藤摸瓜,又把早前和沈歡有過聯絡的人都一鍋端了,連宮裏都清出不少人來。
太子毫不留情,不管皇親國戚還是世家貴族,但凡牽扯上了沈歡通敵叛國一事的,全都下了大獄,抄家流放不在少數,不過卻沒對婦孺之輩下手,也沒抄沒她們的嫁妝,只不過削去了這些人頭上的品級封號,貶為庶人。
沈歡被判了車裂之刑。
四肢和身體分開之際,沈歡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期,沈家的院子裏總回蕩着兄弟姊妹的笑聲,二姐姐站在院子裏的桃樹底下,朝他招招手,「小六,快來,我帶你去捉蝴蝶!」
畫面流轉,車水馬龍之間,他又好像看到了站在雪地里的文王,他朝沈歡笑了笑,說道,「終歸是沒有那個運道,差了一步。」
差了一步,差在哪一步?
沈歡想起裴晏,又想起那個姓孟的小丫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差的這一步,就差在了姓孟的那個小丫頭身上。
她好像,本不該出現。
若是沒有姓孟的小丫頭,這一切,就該按自己的計劃發展。
可惜,因緣際會,沒有如果一說。
冰消雪融后,整個京城彷彿煥然一新。
距離那場車裂之刑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大相國寺青空大師作古,憫生替他念完最後一段經文,便收拾了行裝,一個人出了京城。
太孫巡查皇莊回京途中,遇上了討水喝的憫生,他一眼便認出來這是青空大師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和尚,笑着讓竹音給他端了碗水,又奉上幾碟茶點。
憫生只接了水,道了聲多謝施主。
「你這是要往哪裏去?」太孫比起從前要穩重了許多,他已經開始接手一些政務,自然不可太過孩子氣。
「先去福州,再去北地十三郡。」憫生道。
「是要去超度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嗎?」太孫好奇道。
憫生點點頭,「殺孽太重,不利國運。」
太孫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肅穆道,「需要我派人送你去嗎?」
憫生搖搖頭,「這是修行,路上所見所聞,所遇所求,皆是修行。借了他人之力,則不是修行。」
太孫也沒強求,笑着道,「小師傅說得對。從前大師也和我說過,各人有各人的修行。」
憫生笑了笑,沒再接話,他安靜的喝完了一整碗水,臨走之際,他對太孫道,「殿下是逆天改命之人,未來必定有大福報,還請殿下謹記此刻所念所想,莫要丟失了本心。」.
太孫愕然,想再問什麼,那小和尚卻瞬間消失不見了。
竹音張大了嘴,「殿下......」
太孫低低笑起來,「真不愧是大師的弟子。」
北地十三郡徹底洗牌,天地間的寒意似乎沒那麼重了。
小和尚對給了他一碗齋飯的姜家四小姐笑了笑,說道,「前世因,今世果。母子緣分已盡,不該再有強求。」
姜四小姐滿面愕然,再回過神來,那小和尚已經走得衣角都不見了。
淺溪郡的巡查越發嚴苛,沒有調令,輕易不讓過去,小和尚只能在北地郡落了腳。
夜晚,他站在空無一人的風雪裏,微微閉上眼,彷彿聽見了廝殺的聲音。
這裏曾經有無窮無盡的殺戮,但這一刻,它停了下來。
踏着無數人屍骨鮮血而堆積出來的野心,終究隨着風雪一起,被摧毀得乾乾淨淨。
這片大地的慘痛已經成為過去,死去的百姓和士兵們的嗚咽聲灌入風中,鮮血染鑄了城牆,從此往後,內外四海皆太平。
小和尚雙手合十,默默念起經文。
天地間呼嘯之聲剎那寂靜,悠遠的經文像是從天際傳來,安撫了痛不欲生的魂靈。
天亮時分,風雪寂靜。
一戶人家打開門,看着外頭的灼灼烈日,奇怪道,「怎麼就天晴了?」
關外一戰結束將近三個月,皇帝大行,太子登基,改年號為建寧。
隨後,建寧帝擢升裴晏為一品天師,其妻封一品天師夫人,二人之子裴夷光也得了個金吾衛的虛職。
天師這個職位算是虛職,品階雖高,但也不用參政,本來皇帝是想給裴晏一個爵位,但裴晏自己來信拒絕了,太子又在邊上勸了勸,這爵位的事兒便只能這麼不了了之。
新年自有新氣象,各地的官員幾乎都被調換一新,青山軍由舊部和之前調過去的各地精兵重新整頓而成,歸於現任宋國公宋祁名下,多出來的兵馬調返京城,同時返京的還有剛升了官兒的小田將軍田暉。
禮泉潤作為處置海寇之亂後續的主要角色,同樣也受了封賞。他佩着長劍,打着馬,英姿瀟洒地跟在田暉邊上,一路愉快地去了京城。
他這次要領新的調任,去福州,接替馮家原本的軍務。
這一趟算是大軍班師回朝,百姓們少不得要來圍觀慶賀一番,各家酒樓的雅間早早被訂了出去,小娘子們擠擠攘攘地在窗戶邊,等着瞧那位立了大功的小田將軍,還有同行的陳家幾位小將,這幾位,可都是英年才俊呢!
孟嫵坐在自己陪嫁的酒樓雅間內,抱着鳳哥兒往下看了眼盛況,回首朝裴晏笑着道,「怎麼沒有人沖田暉和陳家那幾位小將砸絹花?」
「花兒!」鳳哥兒眨着眼,拍手笑起來。
裴晏對看這種熱鬧向來敬謝不敏,但孟嫵和鳳哥兒興緻頗高,裴天師只好捨命陪妻子,這會兒正鬱郁地坐在裏頭喝茶,聞言挑眉道,「你想看?」
「想呀!」孟嫵說一句,她懷裏的鳳哥兒跟着應一句,母子倆咯咯笑起來。
裴晏一雙眉毛高高挑起又落下,隨即招手,讓人去外頭胭脂鋪子裏買了一籃子絹花來,自己拎着走到窗邊,桃花眼微眯,輕輕一擲,那絹花便正好落在了小田將軍的頭上。
緊跟着,又是幾朵準的不能再準的絹花,落在了陳家幾位小將頭上。
年輕俊俏的小將軍們各個羞紅了臉,邊兒上的酒樓茶肆雅間裏一陣鬨笑,緊接着不斷有絹花手帕扔出去,禮泉潤跟在幾個俊俏後生身邊,也被這絹花雨照顧了幾分,心滿意足地道,「這京城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