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鬱症
蕭璟不善辭令,沈明淵也沒想着要蕭璟安慰,只是此刻蕭璟這不值錢的樣子,實在讓沈明淵啼笑皆非,還反過來安慰他道:「放心,我沒事。」
蕭璟眉皺的更厲害,眼神從沈明淵的腿上一刻也移不開,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直接將他抱起,說道:「用了古柯散,讓醫師取針,本王帶你回去。」
這古柯散,正是能止傷疼用的葯。
「好。」
沈明淵是怕疼的,但怕疼不代表他不能忍疼,之前被楚溪刺入脊背的蓮花針,取出時的疼痛堪比斷骨,他都忍下來了,這腿上幾根小針更不在話下。
只是沈明淵也知道隨意取針是極危險的,可剛才蕭璟不在,不取針包紮會影響他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
現在蕭璟來了,終於是能少受些罪了。
蕭璟抱着沈明淵,身後的侍衛將柳竹筱抬到擔架上一同跟在身後。踏出石門,
沈明淵才看知這石門外是一個樓道,樓道兩邊點着油燈,昏黃的光,不怎明亮。
沈明淵問道:「那落下的一箭將你我隔開后,王爺又發生了什麼?是怎麼來這兒的?」
「那一箭后,本王踩空滑了一步,好在沒掉下去,只是卻不見你,之後,本王就沿着那條通道…繼續走…」蕭璟聲音越發有些哽咽,說到此處,竟然再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當時他叫了沈明淵好多聲,好多聲,卻聽不得一聲回答,空空曠曠只有他自己的迴音,他一下子慌了神,叫着沈明淵的名字,甚至在黑暗中伸手亂抓。
直到他確定了沈明淵確實從自己身邊突然消失了,才終於安靜,可並非真的安靜,而是連氣都忘了怎麼吐…
以為又要找不到沈明淵了。
明明當下沈明淵就在蕭璟懷中,可蕭璟一回想剛才尋不到沈明淵的那一刻,仍舊無法平息,內心被恐懼和臆想塞得滿滿的,好像脹了一團氣流,無論如何都不能排出。Z.br>
蕭璟沒有回答,腳步也慢了些許,沈明淵抬眸看他,竟然看到蕭璟含水盈眶!沈明淵瞳孔驟然一縮,不乏驚訝:「蕭璟你…」
他是…要哭?
「我以為…」以為什麼,蕭璟又斷了話,只是那忍着的淚是斷不住了,順着臉頰劃下,滴落在沈明淵的衣襟上。
真的哭了。
沈明淵萬萬是沒能料到,他不知蕭璟心中想的什麼,十分不解,怎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覺得蕭璟好生奇怪。
但他心中,莫名有種隱隱的感覺,感覺蕭璟好像是在害怕,在愧疚,在心疼…
而這一切,似乎源於自己。
「王爺哭什麼…」沈明淵伸手擦拭了一下他眼睫上的淚,輕聲問道:「因為我…嗎?」
蕭璟沉默不言,但沈明淵已經知道了答案,至於有什麼好哭的,沈明淵還是想不通。蕭璟的心思,有些時候是想像之外的敏感。
也不知這小崽子又胡思亂想些什麼,把自己給嚇哭了。
蕭璟雖是真的掉了淚,卻又極力剋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沈明淵無奈一笑,畢竟身後有那麼多侍衛跟着,若叫他們知道,實在是有失威嚴,也非得嚇壞了他們不可。沈明淵捧着蕭璟的臉給他擦淚,低聲說道:「你我,都平安無事。」
「明淵…」
「在呢。」,沈明淵應着,環着蕭璟的脖頸柔聲道:「我在這兒的。」
「嗯…」
蕭璟抱着沈明淵從石階道上去,來到一扇門前,門是打開的,只是裏面不見光亮,幸好身後的侍衛打着火把,能看清四周,幾番轉折,這一路上到處都是暗器,想來蕭璟是趟了不少機關。
好在蕭璟沒有受傷。
又走了一段路,沈明淵瞧見滿地的血跡和流箭,問道:「這是我們分開的地方?」
「嗯。」
「那個受傷的侍衛呢?」
「已經命人帶出去了,放心,他沒事。」
「殺他的人,王爺…找到了嗎?」
蕭璟搖頭。
「沒有遇到其他人么?」
蕭璟點頭。
沈明淵略加思忖,那個偷襲的人出來時與他們走的相同的石門,這出來后也不見有什麼岔路口,怎麼會沒有遇上呢?
難不成還有其他什麼機關暗道?
蕭璟垂眸看了沈明淵一眼,問道:「你遇到了其他人?」
沈明淵頓了片刻,若說遇到那個傢伙,自己卻還活着,蕭璟勢必起疑,可那人,是來殺蕭璟的,該讓蕭璟警惕些…
沈明淵回道:「那個侍衛說還有人,我怕是衝著王爺來的,或許還會出現,王爺要小心些。」
「好。」蕭璟應着,猜測兩人八成是撞見了,心底嘆了口氣,道:「日後還是少摻和這些事。」
沈明淵才不願呢,故意問道:「我給王爺添堵了?」
「太過危險。」
沈明淵又故意道:「那是嫌我累贅嘍?」
「你…哎!」蕭璟皺眉,道:「你明知本王擔心你的安危!還故意問這些來!」
沈明淵見自己被拆穿,也不反駁,只笑道:「王流了兩滴淚,倒變的聰明了。」
「又挑開話題!」
「啊~真的變聰明了。」
沈明淵這一直不正面回答,雖說沒同意,但已經拒絕的很明顯了,蕭璟又氣又無奈的說道:「日後什麼事都不告訴你才行。」
沈明淵輕輕一笑,說道:「若整日叫我在府邸待着,定要閑的長蘑菇了。」
「可以去鏡山小院。」
「換個地兒長蘑菇?」
蕭璟繼續勸說說道:「念一現在正是愛玩的年紀,帶他聽聽曲兒游遊街什麼的,也讓他開心開心,這帝都食樓每日吃一家,也能兩個月不重樣,一時半會兒的,長不了蘑菇。」
「看來我整日吃吃喝喝遊手好閒的你才滿意。」
「只若平平安安的,有什麼不好。」
沈明淵抬眸看了蕭璟一眼,沒有說話。
蕭璟見他不言,以為自己說服了他呢,問道:「是同意了?」
「不同意。」
沈明淵的回絕,不帶半點猶豫。
蕭璟能做的,就是嘆口氣。
片刻后蕭璟帶着沈明淵出了這機關重重的石室,被關起來的那些人,盡數被抬了出來,幾個大夫正為他們治傷。
一個侍衛不知從哪兒拉來一個椅子,蕭璟小心着扶沈明淵坐好。
「李召。」
蕭璟喚了一人的名字,只見剛剛為一個傷者包紮好傷口的男子走向蕭璟,施禮道:「王爺。」
「可還有古柯散?」
「回王爺,仍有。」
「給他除針。」蕭璟看向沈明淵小腿,血跡已經浸出了衣服,他只感覺自己小腿上也隱隱作痛,眉頭皺的比沈明淵還厲害。
李召跪下身來,打開醫箱,先拿出了小剪,那針穿透了衣袍、鞋子紮緊肉了,必須是要剪開了衣服才能上藥,他小心剪開,露出了腿來,一道道血跡順着扎進去的地方流出,已經匯成一片,沒了衣物鞋襪的阻隔,滴答滴答一點一滴的落在地上。
由於那針刺的太過密集,剛才為沈明淵除去腿上的衣物鞋襪時,便是高度集中,極小心謹慎,現在想要為他擦一下血跡,又是無從下手,已經出了滿額頭的汗。
沈明淵淡淡說道:「直接上藥拔出來吧。」
「古柯散雖能止疼,但要用在傷口上才有用,公子腿上都是血,直接上藥的話,怕是都隨着血流凈了…」
沈明淵道:「無礙,不用古柯散也沒什麼,除去了針包紮上,總能好的。」
他覺得,反正再怎麼疼,也就疼着一會兒。
李召抬頭看向蕭璟。
蕭璟道:「古柯散還是要用的。」
他覺得,沈明淵身上的疼,能止一點,便止一點。
李召聽此,便將拭布放下,也不尋可以下手擦血的地方了,直接將古柯散撒在了沈明淵傷了的那一整片。
片刻之後,沈明淵感覺疼痛越來越輕,大概半刻,已經不怎麼疼了,這時太醫開始小心為他取針。
蕭璟在一旁看着,不知為何也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緊盯着李召拔針的地方,好像自己一動這針會拔斜了似的。
李召接連拔出幾根,除了陣陣淺淺的痛麻,沈明淵再沒有其他感覺,可蕭璟就不一樣了,蹙着眉頭,表情僵硬,目不轉睛,緊握雙拳。
好像快疼死他了似的。
沈明淵不由失笑,說道:「王爺再緊張些,怕都如何喘息都要忘了。」
蕭璟聽到沈明淵的聲音,自己才終於敢開口了,心疼的問道:「…是不是…很疼!」
沈明淵輕聲道:「哪有什麼疼的,王爺早先在外征戰,用古柯散都是家常便飯的事,其效令那刀傷劍傷都能不疼了,我又疼什麼?」
「…」蕭璟沉默,沈明淵說的確實,但是…
就還是覺得很疼得厲害。
蕭璟不說話,仍舊緊繃著,沈明淵也是無奈,在心底嘆了口氣,直到有侍衛取了巾布送來,蕭璟才終於動了動,接過巾布為沈明淵擦拭仍在滴水的頭髮。
沈明淵有意的瞧向正被醫治着的柳竹筱,由於在水中泡了太久,皮膚也青紫、變皺。
她身上劃了很多刀痕,瘡痍滿目,卻都不致命,一刀一刀割在肉上,人不會死,清晰的承受着那份疼痛,生不如死。
嚴刑拷問,又泡在污水當中,狹小的空間,不知能否離開,身體負擔過大,心中必然也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剛才救她時已經神志不清,不知再醒來會是什麼樣子…
沈明淵一時胸口悶疼,不知心臟被什麼壓着、堵着、裹着。這時,那太醫又抬起柳竹筱的胳膊,沈明淵突然一凜,這才發現,她的指甲全都沒了。
沈明淵再不忍看下去,將頭撇到一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若非自己將賬本交給她…
若非自己…
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這都是惹出來了什麼?
極致的壓抑,要窒息的壓抑。
沈明淵緊攥着衣衫,不等他有所準備,胸口突如其來一陣劇痛,疼得身子一顫,差點叫出了疼,不過被他忍了下去。
為他擦拭着頭髮的蕭璟察覺不對勁,問道:「是腿上疼…」他俯身看向沈明淵,可這一看,那心一下緊縮起來,驚恐的捧起沈明淵的臉喊道:「張洮!張洮!」
張洮,是隨行的另一個太醫。
蕭璟失措的用手指撫擦沈明淵的嘴角,聲音打顫起來:「怎麼了?怎麼了?…明淵…你怎麼了?啊?哪裏不舒服,哪裏不舒服?」
沈明淵沒有做聲,並未覺得自己怎麼,只是鼻腔中一股咸腥,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看向自己的手。
血。
張洮走到二人身邊,趕忙為沈明淵把脈,不久之後,說道:「下官片刻不敢斷言,沈公子…似是有鬱症。」
「鬱症?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鬱症?」
「沈公子脈弦細,沉澀,若有若無,應就是郁…」
「不是的。」沈明淵輕輕笑了笑,若無其事的模樣道:「才不是什麼鬱症,剛才摔倒了,怕是那時傷了罷,摔得後勁大了些而已,放心。」
蕭璟並不覺得是摔得,怕他真有什麼十分糾於心的事不能如願,連忙問道:「是有何情志不隨心愿?你告訴本王,本王能…」
「真的沒事。」沈明淵笑說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還能不清楚么?剛入府時王爺整日欺負我,還沒什麼鬱症呢,現在王爺無微不至的關照我,怎會突然得了這病。」
「可…」
沈明淵繼續道:「這不是好好的?大概剛才摔了后又口瘀血沒能吐出來,現在…倒覺得輕鬆不少。」
張洮這時不解的說道:「沈公子脈象,確實是氣運不暢。」
「許是這一路嚇得。」
張洮覺得沈明淵狡辯,問道:「沈公子可有胸痛的癥狀?」
剛才,確實痛了。
沈明淵看着張洮,果斷回答道:「沒有。」
張洮不說話了,鬱症之人,鬱氣阻於心脈,不通則痛,一般是會出現胸痛的現象。
只是,他不排除沈明淵說謊。
說沒說謊的,張洮也不敢問,一時有些尷尬之色,只能瞧向蕭璟,聽他的指示。
蕭璟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讓張洮退下了。
是否真是什麼鬱症,還有待確認,蕭璟不會就此放置不管,可若真是鬱症,沈明淵聽了豈非更加添堵。
蕭說道:「看來摔得不輕,回府後,多歇歇。」
沈明淵玩笑道:「本就歇的不少,再多歇歇,沒得鬱症的也要把鬱症逼出來了。」
他還有心思玩笑,看似心情不錯,這倒是安慰了蕭璟,讓他微微舒了口氣,又說道:「本王陪着你,定不會叫你鬱悶無聊。」
「好。」
蕭璟心中又嘆一聲,瞧了眼沈明淵還未取完針的腿,只是目光再回到沈明淵臉上時,突然愣了一下。
沈明淵在看向自己身後的某處,他並未緊盯着,許是怕自己發現,只看了那麼一瞬間。
也只就那一瞬間,蕭璟察覺到沈明淵好像在壓抑着一種情緒。
蕭璟沒有轉過頭去看沈明淵看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沈明淵在看什麼。
他在看柳竹筱。
蕭璟也明白了,沈明淵是沒什麼鬱症,但他現在,確有鬱結之氣存於胸中。
氣急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