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 77 章
此處不知是何處。
舉目是一片無日無月的天穹,遠遠觀之,天地之間僅餘一望無際的碧藍,別無他物。
那天穹的正中央,晃蕩着一潭靜水,深潭葦叢、青石之上,端坐着一位雙眼緊閉的黑髮女人,赤腳,身披素帛,水色衣衫,膝前置一方漆案,案上紙墨筆硯一應俱全,幾張素紙描摹着數個或坐或立的無臉人像。
“既來了,為何不現身?泛行舟從來沒有拒不待客的道理。”
女人發出沙啞的聲音,對着一片虛無的碧藍淡漠地說話,在“客”字上刻意咬了重音。
言談間冷漠如冰,倒顯得像是在逐客了。
紅衣的魏迤自飄渺中現形,輕笑了幾聲,道:“別來無恙。”
女人並沒有理他,只是抬起筆來,閉着雙眼,在那無臉的人像上又補了幾筆烏黑的髮絲。
“別這麼見外嘛。我能夠“無恙”,還得多謝貴派靈木替我擋了好幾道天雷——我呢,這次可是專程來謝謝你這老怪物的。”
魏迤抱臂,倚在一塊蘆葦叢中的青石上,陰陽怪氣地埋怨。
女人輕蔑一笑:“汝既自降身份,甘願混在蟲豸里進入吾這九欘結界,吾自是無暇顧及。”
魏迤哈哈一笑:“可不是嘛,魏某貪戀紅塵,比不過老祖您清心寡欲,自願在九欘繁蔭里縮頭縮尾。每每渡劫之時,不就得鬼門關前走一遭?”
“呵,若吾沒感覺錯,那夜應渡雷劫的,似乎不止汝一人罷?用泛行舟的庇護替別人擋雷劫,也不事先過問吾這主人一聲?”
水色衣衫的女人對魏迤的此番發言嗤之以鼻。她頓筆,依舊沒有為紙上的人像畫上五官,只是淡淡問道:
“只是不知,現如今汝身邊的這位“鶴鳴”小友,究竟是第幾位了?”
此言一出,魏迤臉色頃刻有些僵硬,顯然被戳到了什麼痛處。
片刻,那紅衣的高挑男人倚着青石,冷笑道:“至少比你坦蕩。”
“口口聲聲說著,你的所作所為都不是為了你自己——”
魏迤一指素紙上的人像,輕蔑道:“那你可還記得他的模樣?”
話音還未落。
女人沙啞的聲音猛然間倏爾回蕩,怒斥那不速之客:
“滾!”
言出法隨,碧水青天裏頃刻翻騰起駭人雷霆,潭水顯露出幽深而危險的波濤。
可魏迤非但不退,反而在那動蕩的風雷中仰面長笑,笑罷,挑釁似的遠觀起來,雙眼直盯那靜坐在潭水正中的女人。
伴着水光瀲灧的月白絲帶獵獵飛舞,女人一頭烏髮散落,隨着狂風四方飄揚。
她低沉道:“滾,在我殺你之前。”
劍門峰上。
“到那時,你再守住演武場東南角的巽位……阿虹,為何感覺你今日心不在焉?”
“啊……有嗎?”南溯珉一抬頭,微笑道。
林瓊枝嘆了口氣,嚴厲道:“……躡風堂還在宗內的子弟里,本來就只剩下你我二人夠格上台,三日之後的系舟結,你我更應當爭氣才是!”
南溯珉頗有些愧疚地陪笑。
然而——
這事他能不清楚?!
系舟結上,“自家宗門青黃不接,凄慘到能被撈上台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沒有靈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物”這回事……
作為“廢物”本人,他能不知道嗎?
以及。
林瓊枝費心費力給他講陣法,他卻連基本的方位都記不囫圇,只能靠點頭應付矇混過去這回事。
這能怪誰呢!?
怪只能怪,他只不過是一個光接受過九年制唯物主義教育的穿越人士罷了!
他暗地裏咬牙切齒,默默記恨起還沒問過他本人,就一甩手把他丟到這個世界的“天意”,一面還得故作鎮定,給林瓊枝背課本似的回話:
“先守艮八宮生門……再守東南巽位,明白。”
守東南巽位……說得輕巧。
哪怕名字再像,長得再一樣……他也不是那個無往不利,來去如風的劍術大師南赤鷙。
他拿什麼守?
早知道林瓊枝叫他來,是為了事先商量好系舟結的排兵佈陣——那他哪怕是裝病裝瘸,都得想方設法逃過這一劫的。
這心裏的話音剛一落,不知何方,忽然傳來一聲足夠撼天震地的巨響,驚得二人皆是一愣,立刻四處搜尋起聲音的來歷。
劍門峰地勢高,懸崖開闊,遠遠望去,只見枝繁葉茂的九欘腳下一片煙塵,在雲霧繚繞的山腳下逐漸浮起。
腳底逐漸傳來震動,大概就是那邊沒錯了。
南溯珉被這動靜嚇得一激靈,環顧四周,在場所有人與他的反應,倒也沒什麼兩樣——不論方才還正襟危坐的林瓊枝也好,牆根邊上偷摸打盹的祁謠也好,其他值守弟子也好……無一不是詫異地挺直了身子,遙望那傳來巨響的方位。
九欘……
那是青溪渚的方向。
南溯珉率先警覺道:“有危險?”
“長老那邊沒有其他動靜了……不像是外敵入侵,”林瓊枝皺眉,對着南溯珉急急囑咐,“你回殿裏去,我去探探消息。”
言罷,剜了蹲在牆根的祁謠一眼,似乎對這個消極怠工的新隨侍十分不滿。
劍門峰偏殿。
兩人被安排在一個用來待客的小園子裏,興許是能被選來劍門峰當差的弟子,大多都是些直來直去的武者劍客,是以園內陳設簡陋,也沒什麼多餘的裝飾。
只是,少了林瓊枝等人的目光緊盯,南溯珉一直緊繃的精神,終於難得地稍微鬆懈了些。
一鬆懈,又不由得納悶起來——
今日這怪響來的奇怪。
九欘位於整個泛行舟的最中心,周圍被青溪渚守備得極其森嚴,理應不會出任何岔子才對。
不是外敵入侵,還能是什麼?
他又想起,今日宗學無課,曲剡溪大約還在青溪渚休沐……南溯珉端着祁謠剛給添上的茶水,止不住地有些焦躁。
“這一去,怎麼這麼久沒有消息?”
祁謠攤手:“泛行舟結界那麼牢靠,只要身上沒有劍門峰的牌子,連只鳥都飛不進來,能出什麼事?您可放心吧。”
約莫又過了一柱香多的時間,林瓊枝派值守弟子來傳信:
“少宗主,劍門峰打聽過了,青溪渚九欘一側出現地脈塌陷,亂得很,劍門峰臨時趕派人手過去救人了,林師兄今日恐怕是無暇再與您相敘,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