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辨別
()‘噗’地一聲,如中敗革般,利箭刺入行在最前之人的左肩上,慣xìng不大,卻力道尖銳,直入肉下,幾近一半,那人哼了一聲,就直接暈了過去,一頭栽倒,不知生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別說是這些久未逢戰的士兵,就連陳棟和宋參軍這些久經沙場之人,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兵士始終還是兵士,人自身行為習慣,很多時候,就會如條件反shè般地顯露出來,就像當下,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埋伏,眾人還是眾星捧月般地首先護住了宋參軍,其次,便是陳棟。
他們用自身的**遮擋了對方再次shè來利箭的可能,只是這樣一來,也瞬間暴露了這一群人之中,最重要者的所在。
一個人,率先從岩石背後走出,而僅僅是一個身影,就鎮住了大半數蠢蠢yù動的人,他的面上帶着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視冷笑,雙手空空,卻無一人敢蔑視他。
九尺半的身高,這在平均都有七尺以上的軍伍中,亦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更別提那健壯的體魄,若不是穿着一身麻衣,五官也比較白凈,恐怕眾人還以為這突然從石后躥出來的,是只人熊。
他掃視了一眼面前的眾人,面上輕視之sè更甚,微微側頭,保持着正面面對陳棟等人的姿態,聲音低沉而厚重。都出來吧,一群山民罷了。
可不是,面對五六個手持十斤重的橫劈大長刀的埋伏者,陳棟一群人手中只有一些斧頭,柴刀,甚至鋤頭之類的農具,這若還不叫山民,而敢自稱為兵的話,恐怕不知要笑死多少正規軍了。
輕視,**裸的輕視,即便對方只有五人手持大長刀,但那森冷的刀面,以及從刀口一直延伸到刀柄的鏤空血槽,這樣的裝備對比,光就氣勢,便已經佔了大大的上風,更何況對方還有一個人熊!這若放在籠子裏,恐怕眾人還有喊上幾句的威風,但若是這樣毫無阻攔地面對面,恐怕沒幾個人敢在他們面前呼口大氣。
好幾個人舉起來的斧頭,柴刀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還未與人相鬥,自己便先失去了銳氣,可想而知,對方將這些看在眼底的,又會如何地繼續輕視下去。
“你們是伏兵?逃兵?或者,還真是一群細農?”人熊開口說話了,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厚重,只是不免帶有一絲調諷。
陳棟等人無人開口,或者說,他們還在堅持,士氣這種東西,含在嘴裏也許還能多存一會,一張口,音一抖,恐怕就要瀉掉一半了。
等了一會,人熊搖了搖頭,剛想說殺光他們的時候,陳棟說話了,聲音不大,卻貴在沉穩,沒有眾人所料想的聲顫。
“河對面的伏兵,是你帶的隊?”
未回答對方的問題,卻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
似乎有些疑惑地將視線在陳棟以及宋參軍兩人身上晃了晃,九尺高的體格,在這點上,確實有它的好處,至少他不用墊起腳,去尋找那人群中,說話的傢伙。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有意義?”不明白對方為何要拋出這個問題,人熊面上依然是一種輕視,雲淡風輕的神sè,扭過頭,朝身側的人點了點頭,動手。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麼敢放着大好的局勢不顧,親自帶着這一點點兵力,下山來阻截我們?”聲音,依然還是傳了過來,沉穩,即便是在聽到對方說出動手兩個字后,依舊沉穩。
敢?這個字彷彿利劍一般,格外刺耳。人熊輕視的面sè微微一變,嘴角有些抽搐般地抖動了一下,卻沒有阻止手下的進攻,他的目光yīn冷地看着陳棟,卻發現對方似乎有些奇怪,是因為即便面對這樣的局勢,而依然平靜?只是這份從容,不知有幾分真假。
裝模作樣。這是人熊第一時間,在心中對於陳棟的評價,然而只是瞬間,他的目光就徹底地從陳棟的身上移了開來,放到了另一個原本普普通通,甚至根本毫無矚目點可言的青年身上。
好快的身法!好狠的手段!
僅僅一個照面,五個衝上去舉刀就劈的同夥被放倒在地,他們痛苦哀嚎,或是斷手,或是折腳,反正是鐵定一段時間內握不了刀,起不了身了。
膛目結舌的,是己方的人。其中雖然有一半人對於子孝,有過一點初步的認識,但卻依然沒有想到,在武器裝備jīng良,且對方氣勢明顯力壓自己一頭的情況下,還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掀翻對手,這樣的武力值,要比對方高出多少才能做得到?難不成倒在地上的,都是那人熊請來壯聲勢的?真正地細農?
眾人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原本拿着農具,還有些顫抖的,卻莫名奇妙地平靜了下來,面對僅有一人的人熊,不再如之前那般畏懼。
相對於其他人,宋參軍可是真地一點都不在乎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了,他只是扭過頭,看了看一臉平靜,甚至沒有顯露過半點驚慌情緒的陳棟,又看了看隨手掀翻五個人,也是一臉理所當然,沒有任何驕氣的子孝。一個念頭,讓他有些即興奮,又有些說不出的落寂,或者說是一種矛盾的自卑感。
這兩人,一個智能擋百騎,一個武能定士氣,若入軍中,那將會化成多強的一股力量?而自己,又還能有什麼作用?文,武,哪點能比肩這兩人?
就在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人熊突然咧開了嘴,模樣似笑非笑地道,這就是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你們的自信點?停了一會,見沒人接話,他又道,不若我們打個賭吧。我若贏了,你們要麼就束手就擒,要麼就跳下那河去,我便當你們從未從這走出過,怎樣?
眾人一時互相看看,接着將目光投向子孝,卻發現他微微撇過頭,望向陳棟,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般,而一直未曾變過神sè的陳棟卻出奇地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他要做出這樣的讓步?或者說,這並不是讓步,而是在拖延時間?附近還有其他的埋伏?不對,如果有,早就該出來了,是在等信號?亦或者,是在等河對岸的救兵?這個地方應該不太好shè擊才對,離天亮也還有一些時間,那麼說,他應該不是領兵者,而是一個想要搶功的激進派?這些人,應該就是他所能帶來的全部,所以對面依然還有伏兵,這也就有可能依然還是一個拖延時間,等待救兵的‘讓步’,或者……
一瞬間,陳棟不知對方究竟是在葫蘆里賣什麼葯,畢竟他根本不知道試圖封鎖整個山道的隊伍,其實只有十數人而已,且其中大多數,原本只是普通的山民,裏頭,更沒有成百的弓箭手,以及分配明確的職責範圍。
“若我們贏了,你又如何?”陳棟並沒有同意對方的提議,一邊確定似地詢問道,一邊,也在謹慎地觀察着對方的神sè變化,雖然離得有些距離,且天sè未亮,但他還是相信,從那模糊的面孔上,應該會有自己需要的答案。
“放你們離開。”人熊豪氣道,沒有任何猶豫。
“子孝,速戰速決,能擒下就擒下,擒不下就殺了,其他人,圍住他,絕不能讓他突圍!”陳棟神sè頓時一沉。
人熊愕然,旋即是嗤笑,憤怒,他想不通為何看似沉着,聰明的陳棟,會做出這樣有些魚死網破般,不死不休的愚蠢決定。但這,卻也正如陳棟看不明白人熊所作出的退讓一般,只是陳棟卻知道,封鎖這條山道的,絕對是一個有預謀的策劃,它應該和莫將軍的這場大戰有所關聯,既然它是一場戰爭的一個分支點,那麼這裏面,絕對應該有一條死命令,那就是不準讓任何人經過它。人熊的退讓,甚至超過了這條底線,那麼也就直接說明了,對方肯定是在等某個後手,而這,是陳棟絕對不能讓對方如願的。
現在,他所需要做的,是與對方爭奪時間,即便這在事實上,並不存在,但他,還是做出了屬於他自己的判斷,即便這個判斷,讓己方的很多原本鬆了口氣的人都不能理解,甚至,勾起了人熊真正的怒火。
怒吼一聲,人熊腳步一邁,就跨了過來,沒有拿任何武器,單憑拳頭,卻生猛得宛如一頭真正的野獸,即便只是已經漸成包圍之勢,且只在外圍的人,都覺得有些頭皮發炸,不敢正面對抗。
然而子孝卻並沒有選擇避其鋒芒,他一步跨出的同時,卻用腳背挑起了躺在地上呻吟不斷的人熊同夥,一個,兩個,連續挑向揮舞着拳頭,砸過來的人熊。
收拳,接人,然後拋下,再沖向前。人熊的動作野蠻而粗暴,只是面對被子孝挑飛的同夥,卻沒有見死不救的瘋狂,他只是有些憤恨,且對於耍這些小手段的子孝,感到無比的憤怒。
就在這一兩個人被挑飛接住,放下的時間裏,外圍的包圍之勢已成,而內里,與人熊近戰的子孝卻還未真正地與之短兵相接,他腳步輕快,常常用地上躺着的人熊同夥來限制其行動,對於陳棟想要速戰速決的命令恍若未聞,腳步一點,又是一個人被他挑起,只是這一次,還有一把長刀,也被他挑在了手中,不再遊走,而是腳步一滑,利用被他挑飛的人,從人熊的視野盲點切了進去。
一刀,在人熊習慣xìng接住同伴的同時,砍在了人熊的腰膀上,只是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人熊不可思議地躲了過去,沒留下太深的口子,卻讓所有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才是真正殺人的招式,一點都不花俏,但卻足夠致命。
同時驚出一身冷汗的,還有陳棟,他是沒想到,平rì里表現得中庸十足的子孝,會有如此狠辣的一面,那一刀,可絕對不像是要擒住對手而專門砍偏的,若不是人熊躲閃及時,這刀絕對是要命了的。
其實,不光是旁人,就連親自揮刀的子孝,都有些不可思議。他在山裏自然是沒什麼機會舞刀弄槍的,但這些,卻並不妨礙他第一次拿起刀,就已經有些久違般的熟捻。對了,這種感覺,就彷彿是當年,他師傅帶着他,從萬軍叢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那條路上,他的師傅當真的殺神在世,手中從沒有武器,到刀槍劍棍,戟斧錘鞭,樣樣都可奪人xìng命,直到再無一人敢擋在他們面前,他師傅,才丟掉了最後一件已經徹底變了形狀的兵器,帶着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憤怒,被割了一刀,鮮血染黑了一小片布衣的人熊將同夥往湍急的河流中丟去,接着一腳一個,將剩下的四人都用巧勁踢入河中后,才咆哮一聲,朝着子孝撲去。這下沒人阻礙,兩人間彷彿失去了屏障一般,只是瞬間,就纏鬥在了一起。
揮刀不便,子孝又沒學過正統的近身刀法,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風,原本優勢的長刀變成了半件累贅附屬品,只是還能用來抵擋一下人熊的拳頭,所以還未被子孝丟棄。
呼呼的拳風,颳得人臉生疼,而子孝,則很靈巧地以刀面相迎,三番幾次,都讓人熊投鼠忌器,接連幾次后,人熊一個翻身,終於是撿起了之前散落在地上的長刀,只是他一拿,卻是兩把,左右開弓,完全似變了個人,沒了之前的章法,卻更顯威猛。
時間,從一開始被伏,到現在人熊揮舞雙刀,並沒有過去多久,但隨着時間的一點點推移,陳棟卻越是感到一股如山如獄的壓力撲面而來,那不僅是來自於人熊的愈戰愈猛,同時,還因為此時此地的地勢,以及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包圍圈的阻隔網。就這種情況下,那宛如真的人熊的壯漢若不再與子孝纏鬥,而是率先過來攻擊自己的話,恐怕,自己也難逃跳水保命這唯一的出路。靠這些手下?恐怕,他們即便有二十人,也不過是讓這人熊稍稍費點功夫,這時間,陳棟雖然自信,卻也不敢保證自己能百分之百跑到人熊再也無法追擊的地步上。
如今,即便陳棟多麼地不願意,情況,依然是發展成了人熊與子孝單打獨鬥,並且,以他們兩人的勝負,決定眾人命運的無奈局面。
勝,則生,敗,恐怕以現在人熊的惱怒程度,眾人,也絕無存活的可能了。
只是,陳棟剛剛想到這,子孝,卻在對方連續地猛擊之下,腳步零亂了半分,而人熊,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一般,不再顧及子孝手中的長刀,整個人,如同一頭真正的蠻熊般,用他那超兩百斤的身體,一記貼身靠,撞向了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