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日春
聖人引着他往簾帳內走去。
韓兆想要逃走,但理智卻都讓他無法挪動步伐。
他是太監。而他是聖人。
他不能違抗他。
殿內熏香幽裊。
聖人領着他,掀開了龍床上的簾帳——
龍床上,赫然已經有個已然半昏迷的女子,躺在那裏。
那女子大約也是吸了那名叫“十日春”的葯。
她意識不甚清醒,甚至連賬內來了人都不知曉。
韓兆駭然後退一步。
方才的混亂,此刻悉數殆盡。他只覺一股寒意從湧來。聖人為什麼要給他聞葯,又為什麼,要讓他看眼前的女子?
難道說,聖人已經察覺他假太監的身份了?
韓兆冷汗涔涔落下。
但他不敢違抗,卻也不敢再做更多。
方才在養心閣太監房內,綠蘿對他說的話,猶言在耳。
綠蘿說,不可忤逆聖人的行為,更不可讓他暴怒。
現下,他手邊沒有趁手武器,而殿中女子也不知是何來路,他無法對聖人下手。
因此,更要小心謹慎,不敢逾距。
他渾身僵硬着。而此時,聖人朝他微微一笑:“如何,韓元,她可美貌?”
韓兆不知聖人意圖,不敢答話。
聖人從容道:“孤曾聽聞,即便是閹人,卻仍是男子,因此,見到女子,其實仍有傾慕之心。更有甚者,宮中有太監和宮女結為對食,也是常事。”
聖人的聲音平和。
但話里的內容,卻幾乎是宮闈禁忌。
聖人不知什麼原因,並未受到“十日春”的影響,眼神清明。
但那絲絲裊裊無孔不入的香氣,縱然韓兆竭力剋制着自己,卻仍是感到,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消失。
韓兆喉嚨滾動了一下。
聖人的手,此刻又覆住了他的手背。聖人引着他,把手放在女子肩上。
聖人笑着,對他道:“韓元,你原是個末等的掃灑太監,應當沒少被使監欺辱吧?孤見過許多人,從人下人爬上高位后,便愛折辱高門貴女,讓這些昔日看不起他們的人,匍匐在他們腳下求饒。求饒得越卑下,他們便越覺得痛快。韓元,現在,你不必辛苦爬上高位。這位,是孤宮裏的婕妤。你務必要伺候好她,但,不許用真的傷了婕妤,孤的話……你明白了嗎?”
他說著話。
而那婕妤像是做了什麼夢,口中囈語出聲,而突然地,她猛地伸手,抓住了韓兆的胳膊。
韓兆的手臂上也有汗珠溢出。
但溫度,卻還是比女子的身體涼上許多。
聖人見狀,勾唇微笑。他輕輕一推,韓兆便踉蹌到龍床之上。
“快些。”
聖人說:“韓元,你可不要叫孤失望,更不要叫……婕妤失望。”
簾帳被聖人放下。
事到如今,韓元才知道,為什麼聖人要把殿內的宮人都撤走,只留他下來。
聖人竟是想要他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現在中了葯,渾身上下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那藥效。
便是竭力出去,也不一定能殺得了聖人。
他要的,是一擊必殺。而現在,顯然不是好時機。
賬內簾幕重重。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光景。
韓兆只覺那藥效力更甚,他咬緊牙關,從婕妤頭上摘下一根玉釵。
那玉釵冷硬。韓兆閉了閉眼,忽然將釵子對着自己大腿處重重一紮!
他用力極大。
韓兆大腿處,本就受了些傷。現在大力之下,那傷口被玉釵弄破,在易容泥土之下,他已是傷口皸裂,鮮血橫流。
韓兆蒼白着臉,將大腿處的易容泥土重新歸整。
那血腥味,被恰到好處地隱藏在泥土之中。
劇痛讓他總算清醒了些。而眼前的女子,卻還一無所覺。
女子聞不到那血腥味,也看不清韓兆的神情和面容。
她現在腦子裏混沌一片。
她對着韓兆又過來,韓兆這次直接將女子壓住,而後,他快速解散她髮髻,以手指使力,在女子身上,摁出數塊痕迹。
他未經歷過人事。
但從前,在山上時,曾有師兄風流不羈。那時,師兄每每從山下回來,脖頸上,甚至後背上,有時便會有這般的痕迹。
韓兆知道,這應當是那事的痕迹。
他不願用旁的方法,便用手指造出類似痕迹,好讓聖人打消懷疑。
這女子在迷濛着,似乎不知道疼痛。
動靜傳到賬外,聖人卻始終未置一詞。
韓兆額上有汗珠滴下。
他在女子脖頸,手臂,還有腰側,都做了些許痕迹。
待要在女子后脖頸再繼續時,他把女子翻過身——
下一刻,女子后脖肌膚之上,一抹朱紅胎記,赫然映入他眼帘。
韓兆動作驟然頓住。
那胎記上大下小,看上去,便如一赤色飛鳥。
他渾身僵住。在看到胎記的這一刻,他已是驟然明白了這女子的身份。
宮中有五位婕妤。但這位,卻同其他婕妤都不同。
這是齊國公府出來的,齊婕妤。
齊國公府,在長安城內,可謂一手遮天。
長安城內盛傳,齊國公的小女兒齊新柔,從出生起,後頸便帶一胎記。隨着齊新柔漸漸長大,那胎記愈大,看上去,便如一隻赤色的鳳凰。
那是天生的凰命。
齊新柔是兩月前入宮的。
入宮之後,立時便成了昭儀。
只是因着前段日子盛氣凌人,觸犯宮規,因此才降為婕妤。
聖人讓他侮辱染指的,不是普通的婕妤,而是齊國公的……齊新柔,齊婕妤。
聖人為何會讓他羞辱齊婕妤?
他這樣費盡心思,搗弄自己一個“閹人”,又是為何?
韓兆額上有冷汗冒下。
他望着賬外,那層層密不透風的簾幕之外。
他不知道,那貌若好女的聖人,心思深沉,到底,在想些什麼。
蕭靜姝坐在養心閣里。
齊新柔的聲音,從龍床內傳來。
令人聽之起意。
只可惜,她在召齊新柔和韓元入養心閣前,就已經服下了“十日春”的解藥。
況且,就算她沒有服解藥,齊新柔的聲音也惑不了她。
畢竟,她是個女人。
蕭靜姝從牆上取了佩劍下來,細細擦拭。
這佩劍,是她皇兄蕭遠之的。
蕭遠之三月前暴斃駕崩。她從為皇家祈福的穹安寺秘密趕回,同母妃一起,將蕭遠之暴斃的事情摁下,然後秘密處理了屍體,又由她扮作皇兄的模樣,繼續掌權。
蕭遠之是五個月前才即位的。
在即位之前,也只是個不受寵的藩王。
能夠即位,純粹是因為長安城內蕭氏一族互相殘殺,那些掌握着朝中大權的老臣,想要藉此機會擁立一個聽話的君主上位。
但誰承想,蕭遠之上位后,並不聽話。
他在封地內,確是勤政愛民,仁愛有加。但一即位,便以雷霆手段,處理了那些攛掇先前蕭氏互相殘殺的老臣。
老臣既死,蕭遠之無人可用,便以身邊宦官為心腹,令其專權。
但未想到,一個不聽話,好濫殺的君主,不僅老臣痛恨,也令宦官生出異樣心思。
蕭遠之的根基其實不穩。加之在朝中又樹敵無數。看上去九五之尊,實則岌岌可危。蕭靜姝和母妃早已勸說蕭遠之徐徐圖之,但還沒等到蕭遠之改變,蕭靜姝便得到母妃密報,說是蕭遠之在她殿內和她單獨喝茶談心之時,突然暴斃。
看模樣,是中毒。
若蕭遠之駕崩的消息傳開,下一步,就當是宦官老臣,再立幼帝上位了吧?
而她的母妃,也會因為失去依靠,而以“謀害天子”之名,被褫奪太妃之位。
蕭靜姝決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她果斷暗地回宮,將蕭遠之秘密埋葬。而後,又連夜扮作蕭遠之的樣子,從母妃宮中出來,回到養心閣。
蕭靜姝自幼聰慧。而她和蕭遠之,更是長得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丹鳳眼,眉眼細緻。
當初,蕭遠之被認定為怯懦溫和之人扶上帝位,或許也與他的長相有一定關係。
蕭靜姝擦拭着蕭遠之生前的佩劍。她腦海里再度閃過那些有可能給皇兄下毒的老臣和宦官的臉……
孫牧、廉石齡、沙秋明……
那些臉一張張在她腦海中劃過。
而這時,賬內的聲音停了。
她轉頭,看到先前那在宮道上選來的小太監,滿頭是汗,在她身前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