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KU]研究編號034
雖說時值盛夏,然而高專的「多事之秋」卻仍持續著。
齊木空美被高層以「涉嫌掩蓋隱瞞術式效果並據此偷盜總監局保管之咒物」的理由傳喚,已經過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當然,一天其實說不上是多長的時間,然而在整個過程中總監局的高層們表現出來的態度卻令人感到十分不安,包含即便齊木空美的導師夜蛾正道詢問齊木空美的狀況都沒能獲得回應;哪怕是「目前高層正在針對此事進行調查中,不便透露」之類的官腔都沒有,所有的詢問都像是投入大海的小石子一般,未起一絲波瀾。
高層這樣裝死一般的反應很難不令夏油傑聯想到最壞的可能——在高層針對齊木空美此人以及其術式的「歸屬權」的博弈結果出來之前,某方勢力按奈不住選擇先斬後奏處決齊木空美……當然,這種最糟糕的預想成真的概率很低。
畢竟空美一來又不是什麼詛咒容器,沒有確切的安全疑慮,連罪名都是上層隨意杜撰;二來加上術式的性質,任誰都知道她活着會遠比死了有價值,而單就外表來看想必會認為齊木空美是很好拿捏的小女孩……被人小看在普通時候很讓人惱火,然而這種特殊情況下反而有好處。
空美自身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這一點就算是一直因為對方年齡小而多有寬待的夏油傑都很清楚,如果是空美的話肯定能妥善處理一切,畢竟就算她人被高層傳喚,臨走前都還不忘提示他七海和灰原接下的任務有貓膩。
——齊木空美並非弱者,這是即便年幼也無法掩蓋的事實。夏油傑一向認可對方的實力,即便對方只是評定等級四級的咒術師也一樣。
自己不應該過度擔心,再怎麼說他和悟都是最強,絕對不會有問題的……話說悟到底又去哪裏鬼混了,發送空美被抓的消息后也只得到五條大少回了一句:「嘖,等老子忙完回去就把老橘子們都打了!」
看起來很同仇敵愾了,但這人一沒說自己在哪,二又沒交代自己什麼時候回來……話說那什麼「等我忙完回去」本身就很像某種不妙的g好嗎?要不是寄件人是五條悟,在這樣的情境下反而會讓人越加不安。
家入硝子也回復了訊息,這位女同學顯然靠譜多了,不但保證會儘快想辦法脫身,還偷偷給同期傳遞了情報——硝子被高層叫去,原先是說有需要反轉術式急救的咒術師,但一到現場委託她處理的傷口卻是「再不快點治療就要癒合了」等級的小傷,使用反轉術式家入硝子都嫌浪費咒力。
對此,家入硝子推測,也許高層是希望隔離她和齊木空美,畢竟兩位稀有術式持有者私下關係好,其實對總監部並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那群人巴不得只把人當成工具,儘管偶爾會給點甜頭以免他們產生什麼不滿,但基本上就像工具箱裏放着的「扳手」和「鐵鎚」一樣,不需要思考和交流,不論是和彼此還是和使用者。
工具是不會說話的。
夏油傑這時突然明白,為何五條悟平時總是以一種嫌惡的語氣談論高層;雖然五條悟的立場毫無疑問是既得利益者,但也正因為這樣,那些傢伙們想必從未在悟面前掩飾過這種將普通咒術師視作棋子的做法。
悟那人雖然性格差,但本性絕對沒有扭曲到這份上,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認同」。
自我中心、無法無天固然是五條悟性格上明顯的缺陷,但正是因為這種爛得要死的自我性格,才讓五條悟能毫不在乎地抽離世家腐朽的框架,置身事外一般蔑視著那些污濁不堪的陳規陋習。
然後——夏油傑便恍然察覺,曾經叛逆看起來胸無大志,身為最強卻好想沒有想過如何將能力用在「正道」上的五條悟,竟然也找到了認同的、想做的事了嗎?
相較之下,夏油傑反而迷惘了起來,明明曾經有閃閃發亮的「大義」在心中驅策自己,卻在光鮮亮麗的表皮稍稍脫落後,光是裸露出的一角便輕易讓他產生了質疑。
是自己不夠堅定嗎?所以才無法筆直朝着決定好的方向前進,像是一個舉棋不定優柔寡斷的傢伙。又或者,打從一開始他的「正論」就錯了?
「……傑?你有聽到我剛剛說什麼嗎?」
——夏油傑回過神,眼前是一張正流露出擔憂神情而顯得有些古怪的兇惡□□老大臉。
一般人大概會被嚇到,可能還會不小心一邊「哇」地叫出聲一邊向後猛退,不過夏油傑當然不會了,畢竟面前這個黑.道老大臉的人是自己的班級導師——退一萬步來講,看慣長得不太禮貌的咒靈的咒術師也不可能被稍微凶神惡煞卻完全沒脫離人類的長相嚇到。
「是,夜蛾老師。」因此夏油傑還算鎮定地回答,表情平靜得好像從來沒走神過,「要我去找秀樹對吧。」
「……沒錯,」夜蛾正道盯着自家學生看了兩秒,接着才收回眼神,接上不久前的話題,「距離秀樹接到前往■■村的任務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任務期間一直到現在都完全沒有向高專回報狀況,雖說也可能是因為地區偏遠難以聯繫……但不排除秀樹遇上了什麼麻煩的可能性。」
聽到夜蛾正道說出「遇上麻煩」時,夏油傑的腦中瞬間閃過不久前和兩個學弟去出任務時的狀況,同時想到要不是有自己跟着,他們可能的下場……臉色不禁沉了下來。
「輔助監督那邊怎麼說?有觀測到什麼異常嗎?」夏油傑問,咒術師就算是單人出任務,也會帶上至少一名輔助監,找一同出任務的輔助監督一般來說是最快能了解情況的方法。
「關於這一點……秀樹似乎沒有帶上輔助監督。」
「沒帶上?」夏油傑下意識地重複了夜蛾正道的話,旋即眉頭皺得更緊了,「怎麼可能,秀樹又不是悟,他最遵守這種規定了……」
諸星秀樹很怕死。這件事全高專都知道,因為他本人對此並不諱言——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對他這輩子投胎的結果很滿意,要是重新投胎都不一定能活得這麼滋潤,因此絕對會惜命,還揚言一定要比五條悟多活至少一天。
且不說五條悟對此段發言時如何嗤之以鼻,夏油傑認為,諸星秀樹比起怕自己死,恐怕更不希望連累他體內的朋友「澤田宏樹」……而這樣的諸星秀樹言行如一,遇到狀況不明的時候比起硬剛,大部分時候都會選擇退一步,了解完狀況再判斷是否要繼續執行任務。
這樣的諸星秀樹會沒帶上作為通聯渠道的輔助監督,就這麼到深山老林出任務?
「我了解過狀況,不是秀樹刻意沒帶輔助監督。」夜蛾正道皺起眉頭,他也十分了解自己教導的學生的個性,「根據上面的說法是東京方面暫時沒有人力可以抽調跟着出差,所以要秀樹自己去當地據點找到人員接洽……不過我也聯繫過那邊的人了,秀樹似乎根本沒有找輔助監督陪同。」
這根本不合理。夏油傑想。
前面說了,諸星看上去雖然是很容易得意忘形的冒失性格,但在重要時刻反而不會輕忽大意,這似乎跟他出身警察世家有關……但總之,即便諸星真的冒失到忘了聯絡當地的輔助監督,在他身體裏還有一個性格跟智商都更加靠譜的諾亞在,肯定會提醒他的。
夜蛾正道並不知道諾亞方舟的事,但他的表情跟夏油傑幾乎一樣凝重,自然是因為別的事情……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和自己的學生說那件事,因為那就好像在抹黑什麼存在一樣。
可是最終,心中對於學生的擔憂還是佔了上風。為了不要讓夏油傑小瞧此事、為了不要讓一切步向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個結果——他會失去他寶貴的學生。
「……聽好了,傑,」夜蛾正道下定決心,雙手落在夏油傑的肩膀上認真道,「在秀樹剛入學時,咒術總監部曾經將秀樹列為『容器體質』,並且下令如果有疑慮即刻執行死刑。」
「或許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但是……你一定要儘快找到秀樹,確保他的人身安全。」
「拜託你了,傑。」
夏油傑沒有片刻耽擱,立刻自高專啟程。
並且他竭盡所能地以最快的速度抵達諸星秀樹的任務地點。
不過,即便夏油傑已經使用調伏的飛行系咒靈走最短距離的空路抵達目的地,但肯定是比不上齊木空美的術式效果,甚至連五條悟的直線瞬移也趕不上。
偏偏在這種時候還是聯絡不到空美,悟也仍然在連軸運轉做着任務不見人影,硝子更是被拖在了高層那裏。
眼下這個情況,讓夏油傑有種他們彷彿陷入在某種陰謀詭計的巨大陰影之中的感覺。
畢竟不管怎麼說都有些太「巧」了,簡直讓夏油傑懷疑一開始高層的目標就不是齊木空美;雖然他們以莫名其妙的疑罪將齊木空美扣押,但考慮到整件事根本毫無道理,將之解釋成一種聲東擊西似乎比較有可能。
高層看諸星秀樹——或者說看「容器」不順眼,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齊木空美當初為了保下諸星秀樹和他身體裏的諾亞向夜蛾正道扯了個雙重人格的謊,當時聽了覺得荒唐,甚至懷疑過是不是空美的惡趣味,其實根本是多此一舉……然而現在看來,當初空美的做法是對的,不然諸星可能早在當時就被高層以明裡暗裏的各種手段給除掉了。
高層根本容不下可能讓咒靈受肉、獲得強大力量的容器體質,即便只是「有這樣的可能性」,他們也要斬草除根。
若是這樣理解,整件事的邏輯便通暢了,但同時也代表諸星此時的處境十分危險。
夏油傑要去「救」諸星秀樹,這是最首要的任務,是必須去做的事,他不打算耽擱。
可是與此同時,夏油傑又完全無法控制腦中冒出的一個個想法。
『為什麼明明同為咒術師,卻依然會被飽含惡意地傷害?』
「依然」,這個詞用在這裏奇怪,好像夏油傑潛意識認為,有什麼除了咒術師的群體在傷害咒術師。
——一年前的星漿體事件,人體炸彈引爆的薨星宮,還有後來覺得事有蹊蹺,夏油傑獨自去調查的芋明島上發生的事。
夏油傑沒有說,自己因為盤星教徒而對普通人心存芥蒂,每每救下某些普通人,他們劫後餘生后癲狂又趾高氣昂的態度;也沒有說自己後來暗中查訪,發現「榊原沙也加」原來是雙胞胎,而一年前術式強大完整的狀態,又是如何代表着芋明島的巫女小姐,失去了最重要且唯一的半身……僅僅是因為一場「起火原因不明」的火災。
夏油傑其實幾乎要確定了,儘管他沒有對任何人哪怕是他所認同的摯友五條悟訴說,但他確實是那麼想的——
普通人在壓榨著咒術師。
明明咒術師擁有着他們沒有的力量,幫他們消滅那些他們看不到的咒靈,要不是有咒術師,普通人遇到咒靈唯有等死的份,連求個全屍都不可能;如果沒有咒術師,日本每年「非自然死亡人數」也會大幅上漲,普通人早晚會被詛咒蠶食,被誕生自他們醜陋慾望之中的咒靈屠戮一空。.
這應該是正確的,儘管跟他過去堅持的正論不一樣,但是夏油傑真的幾乎要確信,沒有普通人的壓迫咒術師能活得更好,不用為了那些無知的普通人拼上性命,也不用再那之後猶遭人白眼與嫌棄。
但是,夏油傑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已經站在了一處老舊山村的入口處,古老到幾乎朽壞的告示牌旁,他想到的不是普通人一如這塊告示牌般朽敗,而是,咒術師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這樣,要如何解釋近來遭受的種種?諸星秀樹已經被核可為一級咒術師,他並不是通緝在案的詛咒師,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不論普通人還是咒術師,一直在做的也都是拯救他人——諸星秀樹總說自己怕死,但為了被咒靈們戕害的人們,冒着生命的危險也要祓除咒靈的也是他。
這樣的諸星秀樹為什麼依然還是「他們」欲除之而後快的「異類」?
腦中紛雜的思緒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然而實際上夏油傑卻沒停下多久,佈置下足以容納小小山村的「帳」以後,一腳踏進舊■■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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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此時無疑是心煩意躁的,可面對粗鄙的村民,他依舊顯得彬彬有禮,應對得體。
與以往一般,面對「普通人」他總是這麼的可靠。
「我是高專派來接洽委託的人……冒昧詢問一下,先前派來處理此任務的人員,他有和你們透露自己的行蹤嗎?」
「不知道哩,說不定被作亂的鬼怪吃掉了……但那跟俺們沒有關係吧?」村民a這麼說,回答得十分冷漠的語氣,卻在下一句話時快速回溫,「總之,還請大師您趕緊給我們斬妖除魔!村裡一直發生怪事,只要您收了作亂的妖怪就會平息了吧?您也能給您的同伴報仇啊!」
村民a顯然一點也不在意先前就該前來處理詛咒的諸星秀樹,即便那是本來派來給他們解決問題、保護他們的存在。
沉重的一聲「咚」。
夏油傑心中「惡」的天秤上,屬於普通人的那一邊加上了一塊砝碼,但他面上卻越加笑開,細長的狐狸眼瞇起。
一瞬間閃過腦海的念頭是:空美有時喜歡這樣瞇起眼睛,又總是蓋住一隻眼,難道就是因為觸目所及之處都是這種不知感恩的「髒東西」嗎?
或許只是自己多想,只是,夏油傑此刻卻難得武斷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得先和先前過來的夥伴溝通過,了解情況后才好決定處置手段。」夏油傑面不改色地說,其實就是告訴對方不給情報的話別想他工作。
以前的夏油傑當然不會這麼做,肯定一上來就先去祓除詛咒……但現在的他做不到,比起這些粗俗鄙陋的村民,他更關心同期有人的生命安全。
這些人和他的夥伴,作為生物生命的價值根本無法比擬。
村民a的面色立刻變了,他猶豫地看了一旁的村民——另一個夏油傑差點忽略掉的村民。可能是因為內心極度嫌惡,總覺得這個村中不論哪個村民都像是遊戲的一般千人一面,對夏油傑來說毫無意義,彷若由機械量產出的死物。
「關於這個……其實俺有聽說過一些事……也跟村子裏發生的怪事有關。」村民a對著村民擠眉弄眼一番后,村民猶豫過後開口說道,「大師您的夥伴肯定是被那個了啦,被那兩個『不祥的東西』給詛咒了。」
村民口裏說著「東西」,好像是在稱呼某件被詛咒的飾品或是擺件,但又好像遠遠不是那樣……如果說是毫無生命的某樣「東西」,值得以這般忌諱卻透露出輕蔑、害怕又流露着惡意的神態說出口嗎?
「……這樣啊,那能將我帶去你說的『東西』那裏看看嗎?」夏油傑輕聲詢問,笑容依舊完美得好像服貼在臉上,「也許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村民見夏油傑似乎被他們說服,面上立刻露出喜色,忙不迭地領著夏油傑深入村子。
隨著村民帶路,越是深入越是給夏油傑一種強烈的割裂感——這種感覺與位於東京山區的咒術高專給人的感覺並不相同,高專充其量只有主體建築稱一句「古樸」,內里還是有不少現代設備的;可破舊的山村像是被遺落在了過去的時代,外界的時間不同向前,唯獨這個地圖上都找不着的小村落始終停留在原地。
村民a帶著夏油傑來到一處木造的屋舍前——那大概不能稱之為住家,更像是存放物品的倉庫或是小型農舍,從閉合的門前地面放肆生長的植被看來,這個地方平時鮮少有人接近。
「平時非必要的話,村裡人是不會來這裏的,太邪門了!」村名a的話也恰好證實了夏油傑的猜測,伸出雙手使勁推開了門——夏油傑注意到這門似乎做得要比一般的門要沉重,像是想要關住什麼而特別製作的實心門板。
推開了門后,兩名村人十分默契地退後一步,讓出前方的位置讓夏油傑打頭陣……這個動作在一般情況下大概會讓人感到不太舒服吧,但作為咒術師的夏油傑倒是無所謂,反倒很想確認現場狀況、試著找出諸星秀樹的下落。
夏油傑踏入屋舍內,果不其然,內里的空間並不大,實心的木門被推開后,屋外盛夏時節的強烈日光順著門縫溜進屋內,將原本昏暗的屋舍照亮大半,空間瞬間堂亮起來。
可就在陽光傾落,夏油傑順著光的方向一路朝黑暗的室內走去,屋舍一隅突然傳來響動,那是一種木製品晃動后發出的吱呀聲。
夏油傑於是抬頭看去,巨大的木製牢籠映入眼帘,藉着外頭日光,看清了被關押在粗陋牢房裏的兩個「生物」。
面容近乎一模一樣,只有發色一深一淺的女孩們遍體鱗傷地蜷縮在牢籠的一角,她們的骨骼因為消瘦而凸出,臟污與傷口的血漬混合在一起沾黏在體表,連頭髮都變得像是乾枯的稻草,冒着血絲的眼瞳像是死魚的眼珠一般混濁——
然而即便形容如何狼狽,夏油傑卻清楚認識到,眼前的小女孩們是人,不是除此之外的任何物種。
是夏油傑的「同類」。
「這就是一連串事件的原因,肯定是他們乾的!」村民a還在說話,「這兩個孩子腦子有病,還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肯定是妖術!這麼不祥的孩子,村裏面人失蹤一定跟他們有關!」
「是啊是啊,」村民連聲附和,面上因為年老而產生的褶皺在她厭惡的神情下顯得越發猙獰,叫人看了都不禁懷疑自己真的和這樣的傢伙同屬於人類此一分類嗎?「指不定大師的夥伴也是被這兩個小鬼給吃了……不,肯定就是這樣!老婆子我是不會看錯的!」
「這兩個小鬼根本不是人,是想要食人的怪物——她們的父母真該在出生時就殺了她們。」
夏油傑不打算再聽下去。
事實上,夏油傑很詫異地察覺自己面上正帶著笑容——他不該笑,此情此景他也生不出半點想笑的念頭,可他笑了,卻不是出於任何正面情緒。
若真要找一個理由解釋這抹笑容的由來,大概只能是……某事塵埃落定的象徵吧。
「各位,我們先出去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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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麻煩,齊木楠雄心想,雖然他早就知道了。
齊木空美讓齊木楠雄來找她的同學,說是對方「目前正如同迷途羔羊般在人生的道路上瑟瑟發抖」,只要找到對方就好……然後沒說這位同期具體是哪位。
這就罷了,再怎麼說齊木楠雄對自家姐姐的同期還是有點了解的……當然,他沒有委託著名的米花市偵探調查自己的姐姐、更沒有用更過激的超能力手段窺探高專內的自然人的私隱。他跟齊木空美不一樣,又不是變態。
只是為了齊木家的家庭促進和諧,有些事情有必要去了解,其中就包括查清楚熱愛搞事的親姐姐的人際關係以及交友狀況……假設她真的有朋友的話。
總之,齊木空美的同期總共只有四人:五條悟、夏油傑、諸星秀樹以及家入硝子,齊木楠雄要從幾人裏面找出符合齊木空美描述的迷途小羔羊,然後逮住對方。
有鑒於自己對這幾人多少有點了解,齊木楠雄決定使用「念寫」來找人——簡單來說,只要動腦思考就能讓風景、物體或是生物的樣子印在紙上的超能力。
所以只要用念寫在紙上具現出「迷途羔羊候選人」身邊的狀況,排除掉當中看起來不是那麼迷茫的傢伙,鎖定之後設法趕到現場就行了。
比較麻煩的是使用念寫時的條件,在被限制器封印了大半超能力的現在,齊木楠雄感覺了一下,大概需要持續不中斷地在腦中思考一分鐘才能成功發動,中間還得保持專註以確保念寫結果不出錯。
持續思考一分鐘這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但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齊木空美口中「時限」也令齊木楠雄感到在意……還是別耽擱,趕緊排查吧。
齊木楠雄首先挑中「家入硝子」,齊木空美班裏除了她以外唯一的女孩子。
雖然打從心底不認為自家姐姐會像同齡女孩那樣,在學校交上什麼無法不談的知心好友,但在沒有頭緒的情況下還是姑且先從齊木空美僅有的同性同儕開始排查。
一分鐘很快過去,沒有怎麼分心的齊木楠雄看着筆記本上面浮現的圖樣:穿着高專.制服的棕發少女翹著腿坐在一處沙發上,面前的桌面上擺著茶水點心還有一隻皮箱,另外,一旁還站着幾個成年人,那些人都穿着傳統的和服,對著少女鞠躬哈腰,似乎是在給少女陪不是。
然而名叫家入硝子的少女不為所動,低着頭自顧自地按着手機按鍵,似乎是在發訊息。
齊木楠雄:『……』
沒看錯的話,依稀能從微微開啟的皮箱裏看到一排福澤諭吉*的人物像……話說回來,究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在現實中出現這種電影般的構圖?是什麼賄賂現場嗎?還是說他家姐姐的同期難道是什麼地下幫派的黑.道千金?
重點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在(疑似)進行不可言說交易現場的家入硝子同學,會是齊木空美口中那隻迷途羔羊嗎?
畢竟,在世俗標準下,混黑確實算是誤入歧途。
齊木楠雄不敢大意,在難以判斷家入硝子到底是不是羔羊的情況下,他隔了幾分鐘再次發動念寫。
這回的構圖就比較健全,可以看到家入硝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對桌上擺著的一箱少說價值幾百萬的福澤諭吉不為所動,看起來是拒絕了賄賂,往門外走的時候還一邊叼著煙,還沒點著,但一手拿打火機一手沖著身後的成人們擺擺手的動作,簡直酷斃了。
『……』齊木空美的這位同期很有個性啊。
齊木楠雄心情複雜地停止對家入硝子的念寫,算是排除了她的羔羊備選人身份——別的不說,他覺得家入硝子整個人完全沒有迷茫的氛圍,完全不像是會在人生道路上迷路的傢伙。
下一個念寫的對象,齊木楠雄選擇了「五條悟」。
原因也很簡單,他對這位倒霉的「悟君」可謂是印象深刻,之前齊木空美鬧出二十三億天價懸賞,疑似是為了釣出某個職業的殺手……雖然齊木楠雄不知道齊木空美為什麼這麼做,但他清楚地記得在這過程中,倒霉的悟君差點死去的事。
齊木空美的性格惡劣,惡趣味也多,一般還喜歡逮著好欺負的人使勁薅羊毛一樣地迫害,特別是在被齊木楠雄打敗以後,總是把壓力發泄在弱小無助又可憐的人身上,在以前是科學競賽裏面的其他選手,現在估計就是那個悟君。
這麼一想,感覺那位悟君說不定已經慘遭不測了。齊木楠雄也不再耽誤,同時做好了即便自家老姊又(他怎麼說又?)把人拉去撞電車的準備,使用了念寫能力。
一分鐘過去,念寫的結果出爐。值得慶幸的是從印在紙上的畫面看來,人並不是在什麼地下鐵軌或是被綁在平交道上卧軌,不僅如此還好好地站立在某處空地……齊木楠雄鬆了口氣,總算不用擔心自己必須幫姐姐的同期收屍。
確認了「悟君」人還好好的活着,超能力者轉而觀察起畫面上其他細節,打算分析一下對方的處境以及心理狀況……然後,他看到了難以想像的東西。
一個丑到難以置信,就像是怪獸或是外星人電影中特效團隊為了刺激觀眾的感官而誇大渲染、捏造的怪物,出現在畫面一角;那個怪物差不多有超過十隻眼睛,臃腫的彷彿巨大肉瘤的身子上有肉疙瘩似的凸起,八隻以上的觸手在背後扭動著,疑似從怪物身上流出的噁心液體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彙集成顏色混濁如泥水的一窪。
再仔細觀察一下,這個丑不拉基的怪物正與五條悟對峙著,兩個人的站位就像是各據一個擂台的戰士,準備開始生死對決一般。
齊木楠雄:『……』
齊木楠雄很鎮定。真的。
他沒有被丑翻天的怪物嚇到——其實除了昆蟲以外他沒什麼討厭的東西,這東西丑歸丑但講道理跟g(蟑螂)之類的昆蟲一點也不像,觸手也更像是章魚之類的軟體動物——另外就是,他畢竟知道自家的姐姐在幹什麼,據說咒術師每天就是在殺這種東西……難以置信,竟然每天在遭受這種視覺上的精神污染,咒術師這種職業實在了不起。
當然了,念寫能把咒靈具現化這一點,齊木楠雄還是很驚訝的,畢竟是本來看不到的東西。
但現在的重點是,必須確認悟君在哪裏,雖然不太清楚,但怪物看起來好像很強的樣子,好歹是姐姐的同期,齊木楠雄不可能坐視不管。
而且,如果齊木空美說的時限就是「被咒靈給殺死之前」的話,那悟君絕對就是命在旦夕了,必須快點展開行動。
齊木楠雄快速地再次發動念寫,一分鐘后,圖像再次浮現在紙上——畫面上什麼都沒有,不論是咒靈還是悟君。
齊木楠雄:『同歸於盡……?』那怎麼可能連屍體都沒看到,而且觀測的主體根本不在畫面里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的齊木楠雄只得再次發動念寫,重新追蹤五條悟。
這次五條悟總算出現在畫面里了,與之相應的,他的面前又是一隻咒靈,雖然醜陋的程度不相上下,但齊木楠雄很肯定與一開始的不是一隻……
齊木楠雄當下立刻又發動了一次念寫,一分鐘后出現的畫面不再是空無一物——地上還有尚未消失的咒靈肢體殘骸、被巨大能量灼燒過的痕迹,除此之外依稀能看到一抹模糊的黑影。
很像是那種在相機拍下照片的瞬間猛然高速移動產生的殘影。
『……』超能力者看着彷彿靈異照片一樣的念寫圖片——不,嚴格來說都排到咒靈這種不科學的東西了,確實是靈異照片——很快看破了真相。這傢伙竟然那麼快就殺掉那種怪獸,然後使用了瞬間移動之類的手段離開現場,接着馬上接着殺第二隻怪?
現在再回去看一眼疑似沒捕捉到人的第二張念寫,畫面的角落果然存在一抹還沒徹底消失的殘影。本來以為是個小可憐的悟君殺傷能力似乎挺強,齊木楠雄瞬間感覺到心情複雜。
『仔細看圖,雖然被墨鏡遮著大半張臉,但總覺得是個性格囂張的傢伙。』
齊木楠雄看着圖片,畫面里的五條悟抬高下巴以一種睥睨的姿態看着下頭的咒靈……齊木空美的標準再怎麼與世俗相悖,應該也不至於瞎說這位悟君是什麼迷途羔羊吧。
總之,看來不需要擔心這位悟君,羔羊也不是他。
為了保險起見,齊木楠雄還是對五條悟再使用了最後一次念寫,這回倒不是在刷怪,五條悟竟然已經翹班去到東京市中心知名的甜點店,正在點雙倍煉乳的草莓聖代加上巧克力甜蜜風暴雪糕……品味很好,但齊木楠雄又吃不到,所以他果斷把不需要人操心、反而讓人有點糟心的悟君的念寫圖團成一團扔到垃圾桶里了。
四個人選已經排除一半,剩下是「夏油傑」和「諸星秀樹」二選一,不至於連這都挑不到真正的「羔羊」吧?
至於兩個人之中先挑誰……齊木楠雄想了想,他諸星秀樹有比較深刻的印象,是個疑似被自己姐姐迫害搞到雙重人格的可憐人。
沉吟片刻后,齊木楠雄決定對「諸星秀樹」展開念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