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另一種傀儡
藥王谷。
溫暖舒適的日光自東窗而入,卻絲毫沒有打擾屋內安睡的人。
白澤在午膳前為這人又把了一次脈,終於露出了一點安慰的表情。
之後他便問道黃金炎龍什麼時候回來,說他好不容易培養的幾味珍惜藥材已經被這人用去了大半。
聽他這樣說,華未央就知道言宴最危急的時候,應當是過去了。
但是這人還是沒有轉醒的預兆。
她只是擔心這人若是再不轉醒,即便用再多的人蔘肉桂、玉竹麥冬之物吊著,恐怕時日長了也會對身體有大礙。
聞言,白澤卻白了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到那菜園的小屋中照看他的寶貝藥草去了。
他現在甚至覺得就算給雞舍中的老母雞餵食,都比在這東屋的內室里獃著要安靜的多。
華未央雖舒了一口氣,卻也無奈自嘲得笑了笑,因為她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
她看向那個熟睡的人,眼色微暗。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
將蕭郁離的魂魄抽離出來,她會學習傀儡師的技法。
為言宴再造一具身體,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華未央知道沒有如果,更不可能有如果。
即便有如果,以這言宴的性子,恐怕最終依然是……
雍洲。
雖是隆冬天氣,這日卻有難得的晴空暖陽,微風和煦。
因那風光漸好,竟給人一種春日將近的氣息。
華蘊站在屋中的書架旁,正慢慢得揀選書籍。
手邊已經堆了兩摞書,儒釋道、史法兵,諸子百家,不可盡舉。
許久,她才選定了薄薄的一冊置於袖中,推門出去。
天氣和暖,院內梅花樹上的積雪已經完全消融。
若是那等愛茶之人見了,定會捶胸頓足,悔恨不已。
因為梅上之雪如此白白融化入泥,實在是浪費了些。
臨慕洲在樹下等着華蘊,又飲了一口酒,方將目光從盛開的梅花上移開,看向院中的那個少年。
言許正在練武,用的是二人為他尋來的一柄劍。
他的每一劈、一撩、一斬、一刺均正、准、精、快。
他的劍法既不新奇,也沒有什麼花樣。
那是一種極致的簡單與淳樸,就連刀花都被提煉至極度的簡約,僅剩一線。
臨慕洲見過不少刀法,更見過許多用刀的俠客,但能得刀之精髓者極寡。
不過他看得出言許是不同的。
他甚至可以確定,再過十年,恐怕整個天霽大陸在劍法上,就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了。
華蘊看到這一幕有,眼中有些無奈和釋然。
總覺得,在養孩子似的。
可若是臨慕洲知道了華蘊的想法,絕對會跳腳。
這是養孩子嗎?!
這小子的狼子野心都寫在臉上了吧?!
臨慕洲望着,雖然很欣賞他的劍法,可還是有些氣悶。
折下身旁三寸多長的一截枯枝,運出兩分靈力,突然將其射向少年左側的一處破綻。
只聽「啪「的一聲,言許劍勢如轉圓石於萬仞之山那般,以極快的方式變招。
同時又靈巧得跳退三步,瞬間將這枯枝阻截下來。
「前輩。「言許收刀,以腕抵住,回身站定。
那一雙淡漠得彷彿灰色的眼睛,正十分不善地看着面前的這個人。
「不錯,應對得當。「華蘊溫和笑道,上前打圓場:「你的步法也十分精妙。「
言許淡然道:「過獎。「
他頓了頓又道:「多虧二位前兩日指點迷津。若非姑娘教我,恐怕我方才只能翻身而走了。「
「若遇到解決不了的事,該走還是要走的。「
臨慕洲依然語氣很臭,很不客氣道:「不然,只是匹夫之勇罷了。」
華蘊頓了一下,彷彿另有所指得笑道:
「順勢而為,以靜待動,以逸待勞,終歸是沒有錯的。「
言許眼神微動,復又安定下來,問道:「不知二位前輩今日又有何指教?「
華蘊聞言微笑着將袖中的那本書取出,言許雙手接過,竟是一本《道德經》。
少年翻開看時,見其間硃筆,圈點勾畫,註釋附言,樣樣俱全,都是極新的墨跡。
他心中不禁一動,眼中不免又透出幾分莫名的情緒。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他的手指輕輕翻過,批註詳盡,無所不有。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言許閉了閉眼睛,定了定神。
才又看向華蘊,慎重得道:
「今夜我會去一趟雍王別院,最快明日,最晚後日方歸。「
他頓了頓又道,「請二位早些休息,不必掛懷。「
聞言,臨慕洲溫和向言許一笑,道:「好。「
雍王別院,巳時。
今日是與雍王約定的日子。
玉衡只將一個瓷瓶籠於袖中,便散慢得走出了房門。
王府別院的花園中春意漸現。
池水邊的兩行垂柳枝條微微見黃,紅梅花影雜着雪松也愈加繽紛。
玉衡自花下而來,經過一個石板橋,又見亭台軒館中的金窗玉檻,抄手游廊上的畫棟雕梁。
一路行來,所有遠遠看到他的僕從都對他行跪拜大禮,那是與見雍王時相同的禮節。
此乃王爺特別吩咐過的,說玉衡是他的大恩人,理應如此。
因為除了雍王自己,沒有人知道他過去承受着一種怎樣的痛苦。
幼時,他不過是比別人體弱,更容易疲累。
隨他一年年長大,他的身體不但沒能調養好,反而愈加的容易發熱,不愛進膳。
再後來,無盡的疼痛開始在他的身體蔓延。
先是他的腿,然後是他的背,最後是他身上每一個部份。
他的心口會抽痛,身體愈發的不能動彈。
每天,他都把自己關在漆黑的屋子裏,因為他畏懼陽光的照射。
他愈發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因為他連吃飯、喝水、睡覺,都是痛苦的。
直到有一日,大哥硬帶他去宮外散心,他們遇見了重傷的玉衡。
這人彷彿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
他給他看病,給他吃藥。
那真是一種神奇的葯,終於將他從每日的痛苦中解救了出來。
自此,玉衡便在宮中受到了非凡的禮遇。
他的母親對這位杜太醫更是信賴有加。
可是雍王卻有一個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
玉衡的葯治標不治本,因此他再也離不開那種葯。
只要他停葯,身體的疼痛便會再度發作,有時甚至會比以往更加的嚴重。
玉衡還未走到殿外,便聽見寢殿內雍王痛苦嘶啞的聲音。
雍王的大太監見到他來,趕緊迎了上來道:「神醫,快去瞧瞧吧。王爺他又不好了。「
玉衡溫和得拍了拍他的手,口中說著你放心,便推門進去了。
雍王的情況非常不好,他從沒有這麼不好過。
他現在正倒在地面上掙扎,身邊全是摔碎的瓷片。
雍王已經一日沒服藥了,上次的瓷瓶中少了一丸藥,這是玉衡的刻意為之。
「玉衡,快,把葯給我!「
雍王滿面通紅,臉上的青筋暴漲。
他抓住玉衡的腿,聲音中不再是命令,而是哀求。
「上次我同你商量的事,考慮的怎麼樣了?「玉衡抽出腿,溫和得笑着問道。
「我答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把葯給我!「雍王哀聲道。
「說說你的打算,只要可行,這個就是你的。「
玉衡從懷中拿出拿出瓷瓶,在雍王的面前晃了晃。
「我會上表,就說你的不老葯已經煉成,然後趁皇兄壽辰,進獻給皇兄。「雍王喘着粗氣道。..
「僅僅是這樣,皇帝他就會服用?「玉衡哼笑問道。
「會的,一定會的!皇兄他最信任我!況且大哥見我的精神越來越好,他一定會用的。屆時你想要什麼,皇兄自然都會滿足你。「
雍王忍着身上劇烈的疼痛斷斷續續得說道。
玉衡聞言,方將瓷瓶遞給了雍王。
雍王拿到葯,立即將瓶蓋打開,服下了一丸。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就不再抽搐。
只是他現在依然站不起身來。
「玉衡,若要進貢,不老葯至少要煉百餘瓶方可。「
雍王低頭盯着身下的地面道:
「皇兄也一定會讓其他人試藥。不久便是陛下誕辰,再過幾日送禮的隊伍便會出發,你可不能錯過了。「
玉衡走向房門,看了趴在地上的「人「一眼,只留下了「放心「二字,便離開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