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外神？

阿爾忒彌斯看向矇著布匹的神像：“外神降臨……美狄亞不是赫卡忒祭司，而是其他神明的信徒？”

說著，她走進幾步，牽住布匹一角，想要將之掀起，看看那神像的真容。

“誰在那兒？”遠處忽然傳來少女的呼喊，順着牆壁層層反射，幽遠空曠。急促的腳步聲隨之響起，似乎有什麼人正在快速趕來。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分頭走開。雅典娜一個箭步躥到擱置神像的高台上，借神像遮掩身形；阿爾忒彌斯則順着立柱爬上神廟屋頂，手中弓已握緊，居高臨下觀察風吹草動。

不多時，美狄亞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神廟中。她鬆鬆披着一件長袍，金髮散亂，眉眼間雖含着警惕，卻也掩不住些許困意。

美狄亞快步走到神廟正殿，燈燭幽幽，火苗隨着微風擺動，卻並未映照出絲毫不屬於這裏的影子。她狐疑地繞着神像走了一圈，但除去自己“噠、噠”的腳步聲，並沒有其它的聲響。

她皺皺眉，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將無關緊要的動靜當成有什麼人窺伺神殿。

不管有無，不論是誰，都不能阻止……。美狄亞想到白天見到的那位，高大俊美，如同天狼星一般的男子，雙頰不由漫上緋紅。

他說願意帶我回到他的家鄉，做他獨一無二的王后，身穿最華貴的衣裙，接受子民們的崇拜和讚美……多麼令人陶醉的誓言啊！所以這邊的行動要更加警惕，為了神祇降臨，為了……我們的未來。

雅典娜緊貼神像站着，只有等美狄亞邁步時才會跟着挪動，確保每一步落下的聲音與美狄亞的腳步落在同一點上。有高大的神像間隔，美狄亞並未發現神像后竟有人藏身。

許久未聽見走動的聲音，雅典娜小心地略探出頭，發現美狄亞正跪在神像前，面對神像，虔誠地低頭祈禱。她面前地面上放着一個小爐，旁邊擺着數個瓶瓶罐罐，有幾個並未加蓋，裏面的深色液體隨着祈禱的韻律咕嘟嘟冒着泡泡。

她已經將魔葯給了伊阿宋，那現在煉製的是什麼？

美狄亞忽高忽低的祈禱聲自成韻律，用的卻是從未聽過的語言。按說副本會將所有語言翻譯成任務者母語，應當不存在聽不懂的情況，但美狄亞口中吟唱的的確如同天書，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也許那不是某種語言——至少不是這個世界應有的語言。

還未及細細思量，美狄亞已經開始了調製魔葯的流程，將瓶罐中的藥液依次加入，又借燈燭火光點燃小爐熬煮，手法熟練，有條不紊。

雅典娜還欲繼續觀察，卻見小爐內漆黑的液體忽地湧出，在半空中凝成兩條藤蔓狀的東西，繞過神像猛然襲來。

不好！雅典娜瞳孔一縮，腳下發力欲跳，卻又怕露出真容被美狄亞認出。只恨自己託大，深夜前來，竟未拿武器。

破空聲響，兩支羽箭裹挾着神力，幾乎同時射中“藤蔓”。按說它由藥水凝成，應該不懼物理攻擊，但不知是不是箭支上的神力起了作用，“藤蔓”觸電般退去，發出尖利的慘叫。

也許用植物作比不大恰當，這“藤蔓”更類似某種動物，比如章魚的足肢。

趁着阿爾忒彌斯搶出的時間，雅典娜右手抓住布料，猛地發力，將神像上覆蓋的厚實布料整個扯下，又順勢一旋。飛旋開的大片布料阻隔視線，帶起陣陣灰塵，燈燭劇烈搖晃，甚至多有熄滅。..

藉著布料阻擋，雅典娜飛快跳下高台，撲入神廟外的黑暗中。

————————

“我是不是太過傲慢了。”

月色下，雅典娜與阿爾忒彌斯並肩走着，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件，還有……這個我們高居與奧林匹斯山的時代，真是讓人懷念。”雅典娜站定，仰頭望向奧林匹斯的方向：“這次副本以來，我想錯了很多事，險些付出代價。上次是沈蘅提醒，這次多虧了你。”

“阿爾，我是不是…過於傲慢了？”

明月夜，天空偶有流雲經過，月光時濃時淡，月亮女神順滑的金髮也如同溪河，流動着光彩。

她看着雅典娜，湛藍的眼眸彷彿藏匿了一雙滿月，又好像躍動着清泉。

她說：“可我相信勝利女神一定會將我們引向勝利。”

雅典娜微怔，這句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到。

那場將人神兩界重新洗牌的特洛伊戰爭，在特洛伊的城牆下，那是阿爾第一次與她站在對立面。她勸對方不要過多插手即將開始的神戰，可阿爾忒彌斯只是微笑。

那一天，阿爾說：

“可我相信勝利女神一定會將我們引向勝利。”

從那時起雅典娜便知道，阿爾猜到了她所有的秘密。

如今再次提起，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縱然時光流轉，滄海桑田；縱然荊棘滿布，前路多艱。但我知道，我依然可以信任你，我可以永遠信任你。

雅典娜笑了。

“也對。”她說。

半生戎馬，早該明白沒有什麼事一帆風順。判斷錯誤也好，心理偏差也罷。既然發現，就能改正。

何況，我並非獨行。疏忽之處，自有無往不利的弓箭。

戰爭女神收回目光，長睫覆蓋的眼瞳中，光芒卻更加明亮。

————————

沈蘅見到兩人回來，趕緊迎上前，焦急地問道：“你們觸發了隱藏任務？什麼叫外……”

雅典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走到船艙角落坐下，小聲說：“說來話長。我們一開始的設想有些問題。隱藏任務不是美狄亞，但也與她有些關聯。”

說著，她將神廟中的所見一一敘述，阿爾忒彌斯偶爾補充。末了，雅典娜問：“美狄亞製作的那種魔葯，你了解那是什麼嗎？”

“我從來沒聽說過。”沈蘅仔細回想后，篤定道：“只是單純的魔葯，不用念什麼禱文，也不可能向她那樣。與其說她在製作魔葯，不如說是……嗯，怎麼說呢……”

“就好像，魔葯只是媒介，她把什麼東西，藉著這種媒介召喚出來一樣。”

召喚？二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那兩條似藤蔓又似章魚足肢似的東西，雖說末端伸得老長，但根部似乎一直與小爐上的容器相連。這樣看，召喚之說似乎確有道理。

“對了，帕拉斯你最後把布掀開了，那個神像長什麼樣子？”沈蘅問。

阿爾忒彌斯舉手：“我看見了。那個神像，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章魚，盤踞着很多觸手，應該就是襲擊你的那種。”

“頭髮和美杜莎很像，是盤曲的小蛇；背後佈滿了眼睛，全部睜開，怪嚇人的。臉我沒看到，不知道還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沈蘅木着一張臉，心裏描繪了一下這位“外神”的樣子，頓感毛骨悚然——哪家的神啊這是？長的跟多餘材料順手拼接似的！

“我現在覺得任務太對了，這外神不要降臨比較好！”

雅典娜認同：“我也認為不降臨更好。”至少曾身掌藝術和工藝，她着實無法欣賞這獵奇的樣子：“問題是如何阻止。外神降臨的時間、方式我們一無所知，現在只能抓住美狄亞這個點，通過她的行動來判斷了。”

“不知道美狄亞給伊阿宋的魔葯，是不是也習自於這位外神。”阿爾忒彌斯枕着雙臂靠在船艙木板上，舒展身體：“明天看伊阿宋的表現再說吧，今晚事情夠多啦，先好好休息。”

雅典娜和沈蘅也各找舒服的姿勢歇下，夜已過半，不知明日又會發生什麼呢？

————————

第二天，伊阿宋起的格外早。按照美狄亞的叮囑，他將藥膏塗滿全身，又塗抹長矛、寶劍和盾牌。做完這一切，他拿出另一份魔葯，用他們這裏從未見過的材質盛裝着，觸之細膩溫潤，外觀線條流暢。

美狄亞相貌美艷，身兼一國公主和神祇祭司雙重身份，又有這一手製造魔葯的能力，不論是現在還是回到自己的國家，她對自己的幫助將超乎想像。

名字拗口的東方姑娘，沈……蘅，長相不算出眾，卻極具神秘感。面對富麗的宮殿，她依舊淡然處之，想必也是來自一個富庶的國度。只可惜是異鄉人，娶一位異鄉人做皇后可不是好的選擇。

不知她對我有沒有感覺？不想許之身份，但還要最大限度贏得她的幫助，這需要更仔細的打算。

至於雅典娜和阿爾忒彌斯，伊阿宋根本不會去想。他很聰明，那樣強勢又清醒的女子，註定不需要依靠男人，更不會被甜言蜜語蠱惑。只要在這次遠航中得到她們的助力，就足夠了。

就算掌管愛情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在這裏，只怕也不得不贊一句伊阿宋對女人認知分明。

伊阿宋將沈蘅贈送的小瓶子打開，將魔葯塗滿手掌。這樣，他的手每一次碰到神牛，沾染藥劑的神牛就會虛弱一些；而他事先服用了解藥，不會受到虛弱藥劑的影響。

伊阿宋束好鎧甲，又戴上朋友遞來的頭盔，將寶劍掛在背後，帶領夥伴們堅定地向阿瑞斯的田野走去。田地上放着成套的軛具，都由精鐵鑄造，碰撞時發出沉重的聲響。

國王早已等在那裏，他身披威風凜凜的戰甲，頭戴四羽金盔，明明只是旁觀，卻活像他自己要上陣一樣。見到伊阿宋前來，他面上帶着隱隱的自得：“勇敢的外鄉人，如果你現在退縮，可以離開我的國度。否則神牛一出，沒人能保證你是否存活。”

伊阿宋大聲回應：“偉大的國王，我此來就是要制服神牛，絕不會臨陣脫逃。請不要多言，將神牛放出來吧！我會想你證明，我正是能拿走金羊毛的勇士。”

說這話的時候，他瞥見站在稍遠處，向這邊張望的美狄亞，還不忘朝她看了一眼，露出自信的笑容。

美狄亞心中甜蜜又自責，她幫助了外鄉人，背叛自己的國家。可她絕不會背叛神靈，不論如何，一定要等到神祇降臨。今天贏了以後，要用什麼理由多留他幾天呢……

田野中響起兩聲憤怒的咆哮，鼻孔中噴火的神牛從地洞中衝出，先後朝伊阿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