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終會有時

原本飄雨的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細碎的雪花，花顏走到門廊前掀起兜帽，上面細碎的冰花紛紛灑落。她正在抖落衣肩上的殘雪，便見步夜少卿迎面走來。

竹青與月白相映，一身衣衫簡潔，倒是有些像雲心先生府中的竹林，如今映雪倒是好看，可惜無人欣賞了。

“步少卿。”花顏點頭示意問好。

步夜手中拿着幾本卷宗，想來是和凌晏如商議大理寺之事。看這天色已晚，早就過了下衙的時間，想來是又操勞了。

步夜回以一禮，“天色已晚，郡主尋首輔大人向來是有要事。”他溫和一笑，面容之上倒是不見疲憊之色。舉止文雅有度，很難相信他是不知名的家族教養出來的。

“確有急事。”花顏道。

步夜點頭不欲多言，花顏原想退後一步等他離去，卻見他往前一步，清苦的茶香飄來，讓人寧心靜氣。他的手撫在她的肩上，輕輕掃去上面的落雪，含笑道，“黃昏時還是小雨，如今竟已是小雪，郡主身子方才痊癒，實在應該注意。”

花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多謝步少卿關心。下次會注意的。”

“嗯，”步夜收回手，凝眸望了一眼暗灰色的天，“雨轉為雪，天氣驟寒，大理寺近期也要加緊巡防。郡主，在下告辭。”

言畢，便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花顏暗嘆一聲辛苦，便掀開帘子，進了內室。

近期，朝中局勢堪稱昏天黑地。

原本，因為承永帝整日沉迷煉丹永生，朝中就支派橫生，多有朋黨之爭。而凌晏如因變法之事，被朝臣攻訐不少，如今那幫人或是察覺到先前萬年縣事發，打算趁如今大景動蕩的時間，哪怕不能徹底扳倒凌晏如也要讓他元氣大傷，是以，近來的攻勢愈發猛烈。

除此之外……花顏想，雲心先生其實也有不破不立的心思吧。

立法紀，正朝綱，定人心，肅奸佞。他不是一直在這麼做嗎？

室內燭火明亮，案上案牘堆疊，甚至很難看清伏於案后的人。想起方才步夜還拿走了一些公文，花顏便覺得心下酸澀。

凌晏如卻先發覺了她的身影，抬起頭瞥了一眼，又去批註：“來了，站在門口像什麼話。”一貫的語氣。

花顏心裏不由得鬆快了一些，開口道：“找先生，有事情商議。”

凌晏如寫完手中的文書，擱下筆，花顏已經捧了一盞熱茶遞過去。

凌晏如微不可察地一笑，接過茶盞，問道：“何事？”

花顏立在他身側，言語簡潔：“秋家家主下午來訪告知我，有人借蜀中軍叛亂之名，想要攪亂蜀中，讓大景內部先亂。先生知道，武威將軍就駐守在此處，他一向面上與宸王交好，若是蜀中軍傳出叛亂之名，宸王定然被朝中懷疑，對領兵之事多做阻撓，除此之外，宸王正在北境協助渠戎戰事，若是有此名聲，定然軍心不穩。現如今，四國之圍尚未解除，若是大景內部先亂，後果不堪設想。”

落雪寂寂無聲，花顏的聲音在這冬夜越發清晰。

凌晏如捏着手中的骨瓷，目光卻漸漸移到她身上。室內燭火映照，如此明亮灼灼，她身後窗欞是無邊夜色，悄然落雪，歲月像是飄飄然物換星移，不曾留給他和她停駐的時光。

花顏說完，見凌晏如未曾說話，曾經被考教詩文的記憶又湧上心頭，她眨了眨眼，喚道：“先生？”

“很好。”凌晏如擱下手中的杯盞，輕笑一聲，“舊日我教你，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或許並不完全是物是人非。”他光華暗暗的紫眸望向她，開口道，“也可以是成長。”

“先生……”花顏言不成句，不知如何應答，只覺得心口一處忽然被熨帖的格外溫軟，眼中似乎要泛上潮意。似乎在一瞬間，他這麼久這麼久的離去，她這麼久這麼久的等待，終於有了一個值得的結局。

“你分析的不錯，那麼，是心中已經有成算了？”凌晏如問。

花顏點了點頭，眼眶裏的潮濕逐漸褪去，“先前曉月和蕊兒不再跟蹤使團之後，就去了距離最近的戰場，我現在是最合適的人。如今戰事緊張，急需草藥，可以讓我混跡在押送草藥的押送人員之中，順着水路，最多三日就能到蜀中。那邊我比較熟，也有熟悉的友人，定然可以平息此次亂事。”

“聽你言之鑿鑿，想來我是攔不住你。”凌晏如顯然是打趣，半是鄭重半是無奈道，“一應事宜我會替你安排好，除此之外……”凌晏如從書桌暗處拿出一枚印章，“此為我的印章，必要之時應當可以助你。”

花顏知道這種東西對於為官之人有多重要，慎重地接過來道，“多謝先生，我定會不辱使命，平息風波。”

“平安回來。”

凌晏如似乎並不在意那官印，交給她之後便伸手拿起另一本公文。花顏卻覺得這四個字抵得過千言萬語。

走出房門的時候，花顏看着凝眉批示文書的人，想着：這就是她的西席先生，這就是大景的首輔大人，這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人……

無論她見過多少官官相護，結黨營私，奸臣貪官，她都永遠不會對着官場完全的失望，因為她見過，見過有人正在為這個國家殫精竭慮。

有這樣的人在，所以，她永遠相信，海清河晏，終會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