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暗之間
今日雨水
天將化雨舒清景,萌動生機待綠田。
寒江府歷來是個繁華地界,因着有河流穿城而過,比之南塘的景緻也不遑多讓,春光來的也比其他地方要早一些,暖和的地方,桃花已經開了幾樹。
花顏被圈在府里讀了好幾天的書,這一日剛剛走進書房就看見玉澤拿着刻刀正在做什麼,一時好奇的走過去問,“這是什麼?紙雕?你竟然還會這個?”
玉澤拿着刻刀的手不停,應了一聲,“明日就是花燈節了,我想着你來了寒江府這麼久還沒出去過,可要去逛逛?寒江府和南塘的習俗或許是有所不同的。”這話問的很隨意,似乎是不在意她的答案的。
花顏卻被他手上的紙雕花燈吸引了目光,“好啊,這麼些天在府里我也待得有些倦怠,出去玩當然好了!”
玉澤也不看她,放下刻刀,拿起桌上的毛筆染了硃砂着色,“原來這幾日的課程已經讓小學子覺得倦怠了嗎?為師可真是要傷心了。”語氣里似乎真的有些傷感。
花顏抿着唇細細看了看他的神色,卻一轉身坐在一旁拿出書本去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附和他。
這麼些天了,她也大概摸清楚了這位世子哥哥的性子,愛騙人,裝可憐,心眼可多了。大約南塘的蓮蓬都沒他的心眼多。這般想着花顏忍不住笑了笑,勉力忍着還是笑出聲來。
一旁原本就是分心上色的玉澤見此,微微挑眉,叫了一聲“阿顏”,等花顏應聲轉過頭來,他手裏的筆卻點在她眉心,那一點硃色映襯着雪色的肌膚,倒讓他想起一些舊事,眼裏的神色幾變,唇角卻還是含着笑,“果真是熟識了,也不叫世子哥哥了。”
花顏卻不敢動生怕他手裏畫筆亂動弄髒了臉,嘴上卻不願意輸,賭氣道:“先生這是幹什麼?”
“筆上還剩餘些顏料,不能浪費。”他如此說著,筆尖輕輕掃過女子眉心,專註的勾勒着圖案,花顏被他認真的神色蠱惑,一時僵硬着身子不知做些什麼。
光影灑在玉澤專註的側臉上,把他的面容分割成明暗兩邊,他似乎很專註地在勾勒花鈿又似乎隔着這一點朱紅在看什麼更沉重慘烈的過往。
那雙淺碧色的眼睛裏映着光,光卻似乎照不進去,只在水面浮上一層瀲灧。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着開合在眼瞼下投下一圈陰影,緊抿的唇角讓明明很歲月靜好的畫面卻無端透露出些凄楚和悲涼,連陽光都是涼的。
“好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花顏覺得她手裏的那一本書冊已經要被她抓出痕迹了,玉澤才停下筆,微笑着伸手,指尖點上她的眉心,手指很涼她微微顫了一下,就聽他繼續說,“很好看。”
花顏眨了眨眼睛,卻被他伸手捂住,莫名其妙被遮了眼睛她睜着眼控訴,“這又是幹什麼?你畫都畫了,還不讓我看?莫不是畫得很難看?”撲閃的睫毛輕輕劃過玉澤的掌心,帶起一陣酥麻的感覺。玉澤倏地收回手,拿起一邊的花燈繼續刻着什麼,“書房沒有鏡子,要看,等這節課完了。”
花顏不去拆穿他明明只上了一半色的花燈,伸出手想摸一摸眉心的花鈿卻又怕弄花了,只得抱着書自己看,時不時問幾句……
“朝秦暮楚之人,亂世是為自保,若換了今時又如何?”
“弈秋對弈如此專心才可稱為一代名家,若是不專心似乎也和旁人沒有區別。”
“先前讀過話本《趙盼兒》其中一句說……”
玉澤聽着這小姑娘話里話外說自己不專心,不過她的確沒說錯,他倒也懶得同她爭辯,懶懶應了一句,“自然隨心就好,小學子讀書可不要讀傻了,什麼都信。”
花顏知道他在回她的話,氣憤的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原來見這人的濾鏡和驚艷都碎了一地。
什麼端方公子,一眼驚鴻都是騙人的,明明就是一隻懶洋洋的狐狸!
等陽光照到臉上的時候,花顏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告了一聲禮就輕快的出了書房。
玉澤在小姑娘出門的時候就停了刻刀,看着花燈上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笑了笑卻突然伸手撫上隱隱作痛的額頭,果然還是脫不了過往的記憶,哪怕他已經儘力救了父母親人,沒有讓花忱進明雍,早早接了她來熙王府還是遮掩不了那些真切發生過的過往。
“為什麼一定要進明雍呢?”
“為什麼第二回了還是這樣呢?”
為什麼他已經這麼努力的想要做個乾淨的人了,那些事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呢?
一點鑽心的疼從指尖傳來,玉澤抬眼看着鮮血淋漓的手,思緒終於從往昔那攝人的血色里抽出身來。
“原來這樣就可以了嗎?”他呢喃着,把手裏的刻刀握得更緊了些,刀刃深入血肉,汩汩鮮血劃過玉白色的手腕滴落在桌案上,他伸出另一隻完好的手把那盞花燈拿起,不讓它沾染到污漬。
午時的陽光透亮,卻彷彿忌憚這一方天地,不敢照亮房裏的自殘,四周很寂靜,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又是這樣讓人生厭的寂靜,玉澤倦怠的皺了皺眉,目光隨意的掃過桌案,她剛剛看過的書被壓得整齊的放在一角,鋪開的宣紙上,還有寫了一半的字。
那一點點膽怯的陽光,偷偷墜在他垂落的袍角上,一點點把他整個人籠罩進去。
等陽光照在桌案上的時候,那隻手已經被包紮的看不出異樣,那一柄刻刀也被擦拭的乾乾淨淨,泛着寒光。
“總還是不一樣的。”
畢竟他有了這一世的先機,總能改變些什麼的,不是嗎?
她要去明雍,他就先她一步去,把一切都安排好。
她要去哪裏都好,他把一切都計劃好,總不會再出錯。
總不會,再出錯的,不是嗎?
“上天,你給我這一次糾錯的機會,就最好不要是一次玩笑,否則……”話的餘音湮滅在唇齒間,公子撩起一身長袍起身走出書房,青色的錦袍上暗暗綻放的玉曇花純潔美麗,映襯着傾灑滿身的陽光卻沒有一點點晴朗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花顏吃完湯圓去找哥哥的時候,看見兩人正坐在桌上還沒吃完。
“你今日倒是早。”花忱打趣一句,把碗裏最後一個湯圓放進嘴裏。
花顏走過去坐在一旁,“該是我說你們今日怎麼這麼慢。”
“玉澤手受傷了,吃的慢了些,這湯圓不錯,我便叫了第二碗。”花忱解釋道。
“湯圓是不錯……”花顏想着今早的芝麻圓子,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傷了手?怎麼傷的?”
玉澤在一旁沉默着拿勺子把一個湯圓送進嘴裏,沒解釋。卻露出那一隻包着繃帶的手,平日裏骨節分明的手如今看着卻少了很多美感。
不再吃了,玉澤放下碗,擦了嘴角含笑看過來,“不過是不小心罷了,小傷。”說著就讓人拿了昨日做好的花燈過來,遞給她,“看看喜不喜歡?”
花顏拿着燈看了看,結構十分精細,那紙雕栩栩如生,她自然能看出來那個拿着花糕坐在花燈之下的女孩是自己,只是,是很小的時候了。不過現下她也沒心思去看,反而是抓着剛剛給她遞燈的手細細看了看,“那麼聰明一個人,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可抹葯了?”
玉澤被她抓着手也不無措,坦然的任她抓着,回道:“當然。”沒有。
花顏卻被他的話唬過去,點了點頭叮囑道:“那便好,近日不要碰水了,也別再寫字了。”想起他還說要給她幾本題冊,花顏又補了一句。
“是關心我還是不想做課業?”手被她放下,玉澤隨口調笑,花顏立刻跟了一句,“自然是關心你!”
一旁的花忱不聲不響地看着自家妹妹自然而然的動作,感慨道:“果真是女生外向,連自家哥哥都不曾這麼叮囑過。”
花顏被打趣了,便扭過頭去琢磨剛剛的花燈,不和他們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