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傘下驚鴻
私設:哥哥沒進過明雍,宣望舒,字玉澤
今日立春
東風帶雨逐西風,大地陽和暖氣生。
花顏醒來的時候正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木微霜看她醒來立刻溫和的問道:“郡主,可要喝些水?”
花顏點了點頭,緩了緩還有些恍惚的頭腦,問道:“還有多久能到熙王府?”
“大約半日路程就能到了。”木微霜回道,“此番去熙王府郡主不必太過拘束,國公大人和熙王向來交好,更何況有世子陪着您一同前去。”
“我不曾擔心,”花顏笑了笑,掀開帘子一看,外邊飄着蒙蒙的細雨,隱約能看見有農人在田間勞作,官道上不時有商旅隊伍走過,一派春回大地的生機勃勃。
“哥哥也不知為何,一定要我來熙王府住上一陣子。”花顏捧着杯子道,“說起來上一回來熙王府似乎是很小的時候了。”腦海里一個身影劃過,細想又抓不住,花顏又喝了一口茶不去想了。
“世子也是為了郡主明年進學明雍更有把握些。”木微霜安慰道,“畢竟熙王世子才名冠絕天下,能得他一番指點也是不易。”
“若非雲心先生回了宣京我也不必千里迢迢趕到寒江府。”花顏嘆了口氣,又想起雲心先生走的那一日,南塘的嫩柳已經發了芽,嫩嫩的顏色像極了詩經里說的“楊柳依依”,這首詩還是先生當年教給她的第一首詩。
越想越惆悵,花顏索性趴在桌子上,悵然的問,“先生何故要走?”
木微霜看着她小女兒模樣,摸了摸她的頭髮道:“先生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自然就沒時間教導郡主了。郡主卻還要更加用功,才能不辜負首……先生的教誨。”
“我明白的。”花顏打起精神笑了笑,“課業我自然是不會落下的,來日見了先生他若是考教我,我自然不能答不上來。”
木微霜心裏想着怕是沒有那一日,口中卻安慰着,“那郡主可要認真。”
這些事還是不要過早的告訴郡主為好,若是可以,就讓郡主眼中的凌晏如永遠只是她的雲心先生好了,而不是大景的鐵腕首輔。
馬車搖搖晃晃的停下來,前面熙熙攘攘一陣,有人敲了敲馬車,含笑道:“寒江府到了。”
木微霜掀開帘子,只見花忱撐着傘站在馬車邊等着她們下來,手上還拿着一把傘。
“怎好麻煩世子,”微霜接過花忱手裏的傘率先跳下車撐開傘,花顏也利落的跳下來,花忱把傘傾過去給她遮着雨,笑道:“熙王府就在不遠處了,人流熙攘不絕,我想着你坐了一路的馬車也該活動下筋骨,就叫了馬夫先去安頓馬車,我們走一走?”
花顏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才重重點了點頭,“這一路車馬勞頓的確很難受,哥哥考慮周到!”
一行人走走停停,看着這寒江府中的各種新奇小玩意,忽然,一股香甜的味道鑽進花顏鼻尖。記憶里某個畫面突然就清晰了起來,還有那一絲絲甜味似乎要從舌尖泛上來。
花顏撐着傘去找那甜香的來處,卻聽見一道清澈的聲音,“剩下的五色花糕都包起來吧。”
那聲音和着春雨聲送進耳中似乎和陳年的一道聲音重合,“你這麼愛甜,不如嘗嘗這五色花糕。”
那時宴會上絲竹管弦之聲不絕,宴飲談笑之聲不斷,熙王妃鬢邊的牡丹和熙王爽朗的聲音卻都一一褪色只留下那個小哥哥含笑遞過來的五色花糕的甜味還清晰。
此番是去做客,不如買上一份禮物?
這般想着花顏走上前去,“打擾了,不知這位公子可否割愛,讓我一份這花糕?”
糕點鋪子前那個撐着傘的背影卻半晌沒有動,那身影很挺拔,長發半束,一身青衣,袍子角上卻綉着青蓮,撐着傘站在那裏似乎隔絕出一個小世界。
見那人沒出聲,花顏不解的往前又走了幾步,想要再開口,卻見那人若無其事的拿了糕點,撐着傘轉身向她看過來。
煙雨蒙蒙,一眼驚鴻。
他手裏撐着的傘半遮着他的臉,只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顎和緊抿的薄唇,卻也足夠道一句驚為天人。撐着傘的手指泛着些冷白,手微微一動,油紙傘移開露出被遮掩的上半邊臉,花顏的呼吸不由得都放輕了些。那雙眼睛朝她望過來似乎南塘層層疊疊的十里荷塘,極清澈,極深邃。
檐邊的雨滴撞在青石板上,炸開一朵雨花,天地一瞬間安靜極了。
直到對面那人輕輕一笑,時光似乎才開始流轉。花顏回過神來,連忙低頭暗道美色誤人,怎能盯着人家失神,太過失禮了。
“姑娘是想要我的花糕?”那人開口,音色也同清泉一般,只是帶着些慵懶就多了一分磁性。
花顏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那人已經向她走過來。流風回雪,九天流雲,原來花顏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風景,卻在他向她走來的時候覺出了那麼些意味。
“本來就是給你備着的。”聲音裏帶着些寵溺和無奈,“這麼大了,貪甜的性子倒是沒變。”
“什麼?”花顏懵懂的抬頭看他,卻聽見身後哥哥的聲音響起,“阿顏,玉澤,你們怎的這麼早就遇上了?”
淺山?
花顏看着他手上提着的花糕,呢喃道:“世子小哥哥……”
眼前人卻聽見了她的低語,輕笑着瞧了她一眼道:“還叫世子?這我倒是分不清是在喚你還是喚我了。”
花忱笑道:“阿顏,這是熙王世子,宣望舒,字玉澤。你該叫他玉澤哥哥。”
“是。”花顏趕忙回過神,微紅着臉喚了一句玉澤哥哥。
玉澤卻很是促狹的瞧了瞧她微紅的臉,笑道:“看來阿顏還不習慣這麼稱呼,你我年歲相差不算大,便是直接稱呼我玉澤也沒什麼不妥。”
“你倒是不拘束!”花忱笑着拍了拍玉澤的肩膀,“此番阿顏的課業還是要你多費心些。”
“放心。”玉澤回頭看了一眼不說話的花顏,笑了笑,“她是個很省心的學生。”這句話說的意味深長。
“王爺王妃可在府里?”花忱問道。
玉澤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你知道的,近些年父王不大管事,帶着母妃四處遊玩去了。”
“這樣其實也好,熙王府前幾年風頭太盛了,父親先前還讓我提醒你勸勸王爺。如今也好,交了兵權不理那些瑣事倒是樂得自在。”花忱安慰道。
玉澤含笑點了點頭,眸中目光又深了幾分。
花顏跟着他們一路到了熙王府,坐進收拾好的屋子才覺得臉上的微燙感消散下去了。
木微霜給她把東西放好叮囑了幾句就依依不捨的告別了,畢竟南塘還有很多事是需要她去操持的。
“郡主雖然是借住熙王府,但是世子也在,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木微霜摸了摸花顏的頭髮,“用心學習,花家的未來有一半是壓在郡主肩上的。”
這話頗重,花顏也認真的點了點頭,“你們放心,我定然會用心考入明雍的。”
送別了木微霜,花顏心頭驀地生出些許惆悵。
轉身準備回去,卻撞上一身青衣的玉澤正倚着欄杆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他半邊身子籠在暗影里,明暗之間竟然生出幾分危險感,和今天在街上遇到時無害的氣息完全不同。
“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去明雍嗎?”這句話問得直接,甚至花顏都聽出他語氣里對明雍的抵觸。可是為什麼呢?明明玉澤是明雍里最優秀的那一批學子,若非如此,哥哥也不會帶了她來找玉澤補課。
“為了,重振花家門楣。”花顏說出自己的答案,卻覺得玉澤好像是嗤笑了一聲,再去聽卻看見他認真的看着自己絲毫看不出不贊同。
“虛名而已,何必如此看重。”他走過來,衣袖上的玉曇花花瓣隨着夜風擺動,在花顏面前停住。他抬起手,輕輕放在她發頂揉了揉,呢喃道,“你許是該慶幸花家近年並不顯赫……”
花顏覺得他的動作似乎有些不太恰當,卻鬼使神差沒有躲閃,聽着他彷彿自言自語的話卻想起先前哥哥說過,熙王府這些年似乎是很不好過的。
正打算抬頭說些什麼,卻被玉澤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頭,他含笑的聲音傳來:“好了,勤奮的小姑娘該回去睡覺了,這些事不用你操心,花忱他是幹什麼用的。”似乎剛剛的冷淡和疲倦只是錯覺。
被玉澤送回房間,花顏才有種真的要在這裏住好久的感覺。
今天下了好久的雨,直到要睡着的時候還未停歇。
雨聲潺潺里,花顏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荷塘十里,她撥開蓮葉蓮花,卻撞進一雙眼裏,那人斜倚舟中,一身青衣,酒香纏綿,像是誤入人間的蓮花妖。
她似乎是吵醒了他,那雙眼有些朦朧,似乎氤氳着南塘的煙雨,對她含情一笑,“南塘來的小學子,為師可是記得你呢。”
這人明明是玉澤,花顏心知是夢,卻醒不過來,只得沉浸在夢境的酒香里。幸而這個夢並不長久,來來去去的色彩里,最後能記住的只剩那一雙眼睛和那句“為師可是記得你呢。”
後來醒過來的花顏細細想一想,那夢境似乎也沒錯,玉澤如今可不就是她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