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山有木兮(二十三)
這件事情了結之後,主要對敵、受傷嚴重的沈千山很快就恢復得差不多了,每天早上天還未亮就已經起來練劍。
反而是岑輕衣,右手掌被不知道帶了什麼功效的小匕首直接戳了個對穿,抹什麼傷葯都不管用,只能等着讓它自己慢慢長好。而她又在機緣巧合之下驅使怨氣做成了鞭子,一不留神透支了,差點連睜開眼都成困難,要不是沈千山,她還在地上躺屍呢。
總之,就變成了現在她右爪子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紗布,曲個手指都做不到,渾身肌肉叫囂着酸痛,每走一步全身骨頭都會發出不堪負重的咔咔聲的情景。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拎起來稍微抖一下就能稀里嘩啦抖下來一堆七零八落的零件。
沈千山自己牲口也就罷了,還偏偏要拉着她一起牲口,她坐在大槐樹下,面前擺着一摞新書,看着沈千山一如既往矯健利落的身影,落下了悲傷的眼淚。
所以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凈化完怨氣后的頭天晚上,岑輕衣剛神志不清地像死狗一樣被放到床上,一沾到枕頭就徹底睡死過去,還沒等她緩過一口起來,第二天早上就被一陣極有規律的敲門聲吵醒。
沈千山站在門外,聲音波瀾不驚,但在岑輕衣的耳朵中就像是催命的厲鬼:“岑師妹,卯時到了,該起來練功了。”
岑輕衣絕望地一把掀起被子蓋過頭頂。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又是三聲敲門聲,每一聲之間不多不少地隔了一個呼吸。
岑輕衣在被子裏縮成一團,死死地閉上眼睛,試圖再睡一會兒。
三聲不緊不忙的敲門聲接着響起,但聲音比之前要大了一些。
大熱的天,岑輕衣在被子裏被悶得要命,汗一股一股地跟着往外流,再加上外面不緊不慢催命一樣的敲門聲,讓她實在睡不了這個回籠覺。
她煩躁地把被子掀起來,半身不遂地坐起來,伸手抓了抓亂成一團雞窩的頭髮,有些泄氣地喊道:“知道了知道了,來啦來啦。”
岑輕衣趿起床榻邊放得整整齊齊的鞋,腦子裏劃過一個疑問——今天的鞋怎麼這麼好找?
但這疑問也就在她腦子呆了不到一秒,立刻就被她拋到腦後。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岑輕衣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己,可憐兮兮地對着沈千山求饒:“沈師兄,我真的不行了,你看我現在動都動不了,練了鞭子效果也不好,不如……?”
沈千山道:“嗯,確實。”
岑輕衣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那我就……”
“回去睡覺”這四個字還沒說出來,沈千山淡淡地打斷了她:“但學不可已,正好趁着這個時候,你把這些書都背一背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儲物袋裏拿出來一臂厚的一摞書,放在她的面前。
書還帶着新鮮紙墨的香味,聞起來是上好的材料,但岑輕衣卻覺得自己被熏得腦仁子都一突一突地跳起來。
沈千山淡聲道:“你姑且先看這些,看完了還有。”
什麼?姑且?還有?
好傢夥,他是魔鬼么?
“等等。”
沈千山突然出聲,岑輕衣驚喜地扭過頭,還以為他改變了主意。
誰知道沈千山指了指她的頭髮,說:“這裏,亂了。”
“啊?哦……”岑輕衣失望地抬手捋了捋,問道,“好了么?”
沈千山說:“尚未。”
岑輕衣又在頭上拔啦了幾下,但始終沒把那縷亂掉的頭髮弄好。她有些煩躁地拽了拽發尾,沈千山嘆口氣,伸出手來替她把那縷頭髮理順,道:“行了,去吧。”
“哦……”
沈千山不管她一下子垮下去的臉,自己也攤開了一本書,坐在她對面,拿起筆來舔了舔墨,一邊在書上勾勾畫畫,一邊道:“開始吧。”
岑輕衣沮喪地吐出一口濁氣來,一邊垂頭喪氣地翻開書,嘴裏還一邊嘀咕着:“這麼多,全是字,我看一頁都費勁,哪輩子才能背完呀?”
她低下頭,以為自己看到的又是像以前那種寫得密密麻碼、看一下就讓人眼暈的書頁,但映入她眼帘的卻是一幅繪得栩栩如生的畫,她不禁“咦”了一聲。
沈千山眼也沒抬:“認真背。”
“哦,哦。”
岑輕衣一邊看着書一邊感動得淚流滿面:沈師兄終於意識到她的菜雞程度,給她從大學教材換成修仙界幼兒園版教材了么?
看着看着,她卻覺得有點不對。
這書上的字和圖整整齊齊,所有圖皆是三色,黑色畫了各種妖獸,紅色在圖上圈點出妖獸的弱點和特點,藍色則將她不太看得懂的文言文用白話結合著圖批註出來,明明白白。
就像是針對她的弱點和學習階段,特意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偷偷地抬眼瞄了一下沈千山的筆記。
鐵畫銀鉤,遒勁有力。
和書上的字一模一樣。
沈千山筆挺的鼻樑和鋒利的側臉線被金色的晨光暈染得柔和了些,金光掛在他又直又長的睫毛上,就像是黑鴉羽點上了一點珠光。
他感受到她的視線,睫毛抖都不抖一下,道:“專心。”
岑輕衣“哦”了一聲,突然覺得手上的書好像也不是很難很讓人討厭了。
沈千山走完一套劍法,一身清爽地走到岑輕衣身邊,看到她還在愣神,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問道:“你的書看到哪裏了?”
岑輕衣這才從回憶中緩過神來:“啊?哦,哦,這一本已經看完了。”
沈千山“嗯”了一聲,隨口提了幾個問題,見岑輕衣還算流利地答了上來,他點了點頭,道:“尚可。”
見岑輕衣笑得跟只驕傲的小貓兒一樣,若是有尾巴,那尾巴都要晃起來了,他又補充道:“不可驕傲,要做到不假思索,才算真正過關。”
岑輕衣卻一點都沒被打擊到,她沒心沒肺地“嗷”了一聲,道:“反正是比以前有進步了嘛!我好厲害!”
沈千山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好了,收拾一下,我們今天去妖市看看柳青青他們。”
“嗯?好!”
岑輕衣一瘸一拐地隨着沈千山出了城,走到城邊的一棵大槐樹旁邊。
沈千山抬手,一道金色地法陣憑空浮現在大槐樹的前面。二人走進法陣,法陣波光一閃,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岑輕衣只覺得眼前金光一閃,再往前踏步時,一個玲琅滿目、稀奇古怪的世界瞬間出現在她的眼前。
“棗糕棗糕!剛出爐的熱乎乎的棗糕!棗妖剛產出的棗泥誒!味道足!”
“正宗烏雞湯!滋陰清熱,保你一口美容兩口瘦身!”
“客官來看看嘛,喜歡哪什麼樣的臉?只要你說得出,我現場就能給你畫出來。”長相清純的畫皮妖面前的鋪子上一溜兒擺開去了毛的雞皮、狐狸皮、豹子皮,一邊招呼他們,一邊從脖子后連着頭髮剝下自己臉上的這張皮,換上了另一張美艷嬌娘的皮。
岑輕衣見她突然從臉上拽下來一張皮,嚇了一跳,忙抬手把眼睛捂上。但她又實在好奇,原來還真有像《聊齋》裏描寫的畫皮?
她把十指張開了一點縫,又緊張又新奇地望了過去。
畫皮妖發現岑輕衣的目光,以為自己能做成一單生意,扭着腰繞過堆起來的皮,就要上手去拉住她:“哎呀呀,姑娘,你這修鍊得不錯啊,看起來真有個人樣。但行走人間,多張皮就多條路啊,來試試我這臉皮,厚得錐子都刺不破。”
沈千山抬手拎着岑輕衣的后領,將她拎開了點:“別碰她。”
畫皮妖見他氣質冰冷,眼神里有着明顯的不悅,打個哈哈笑了過去,道:“好好好,不碰。這位姑娘,來看看嘛,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五十八塊靈石,上等臉皮帶回家!”
岑輕衣看她居然能在沈千山冰冷得如同刀劍的目光下依然面不改色地推銷,心想這畫皮妖賣的應該是貨真價實的東西,臉皮看上去的確很厚,但看這畫皮妖纖細的身板,怕是擋不住真正的刀劍。
她偷偷扯了扯沈千山的衣服,以免出現“震驚!妖市某對男女竟因不想要臉對店家大打出手”的血案發生,又衝著畫皮妖擺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
畫皮妖泄氣地“哦”了一聲,回到鋪子裏:“算了算了,不要就不要吧。”
岑輕衣隨着沈千山在這光怪陸離的鬧市間穿梭,她忍不住問沈千山:“我們這是去哪裏?”
沈千山道:“妖市中心,鎮妖九塔。”
雖然楚楚、言昕和柳青青三人殺人有因,但他們到底手上沾了血腥,對人族來說已經具有極大的危險性,不可能再留在人族。岑輕衣知道沈千山將他們送到妖界,並勒令他們不得踏上人族地界頒佈半步,但沒想到居然是把他們送到了鎮妖塔下被大妖鎮守。
鎮妖塔是遠古時期伏羲大聖留在妖族的器物,在人妖兩界之間形成巨大的屏障,用來平衡人族與妖族,以防止妖族仗着巨大的體型對人族侵害,同時也阻止人族憑藉巨大的數量侵佔妖族的土地。剛才沈千山所使用的法陣就是打開這道屏障的鑰匙。
鎮妖塔一共有九個,分散在神州各地,因此又被叫做鎮妖九塔,越靠近鎮妖塔,受到的壓制越多,但於修鍊卻有幫助,因此一般的小妖大多數願意遠離鎮妖塔,在屏障邊緣活動,而大妖卻願意一邊鎮守鎮妖塔一邊藉助鎮妖塔修鍊。
岑輕衣越靠近鎮妖塔越能感受到鎮妖塔的巍峨。
鎮妖塔共九層,塔尖直入雲霄,每個塔角都掛着一個金色的鎮妖鈴,每有一個妖走過,它就“叮鈴”地響一下。
塔的第一層的塔門是開着的,而第二層到第九層的塔窗全部關得死死的。
岑輕衣伸着脖子瞅了好幾眼,沈千山解釋道:“鎮妖塔第二層到第九層關押的是大妖,因此塔窗常年關閉。第一層關的是一些犯了事情的小妖,威脅不大,還會一些手藝,因此這一層開着,讓這些小妖做點生意。”
岑輕衣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哦哦哦”地直點頭:“沈師兄,還有什麼好玩的么?”
沈千山見她感興趣,便邊走便給她講。
什麼長得像石頭一樣、自己燉自己的魚妖,吐絲給人做假髮的蜘蛛妖,讓岑輕衣聽得眼睛都在冒星星。
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進了鎮妖塔一層。當他們走到一家小餐館前時,一位黑衣女子朝她招手道:“仙長恩人,這裏!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