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山有木兮(二十)

第 27 章 山有木兮(二十)

岑輕衣看到此處只覺得滔天的怒火就要把她點燃,沈千山四周也彷彿寒冰凝結,他們只想立刻就出去,將這應有的公道還給柳青青。

然而當“雨霖鈴”的受術者為自願展示記憶的生靈時,“雨霖鈴”是不受施術者的意念控制的,非得等到這個生靈的所有記憶都展現完畢,施術者才能脫離此境。

柳青青的記憶繼續滾動着,他們動彈不得,只能強行壓下怒火,繼續看這姑娘想要讓他們看到的她的生前身後事。

按理來說,人死後魂魄即散,瞬間化而為氣回歸天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柳青青死前執念太深,她的魂魄並沒有散去,只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再次清醒來時,她已經呆在別山的神廟裏。

那神廟神像巍峨,面帶悲憫,就像她生前來拜時那樣,絲毫沒有變化。

而神像下面,那隻她曾經救過的那隻如友人般的蟾蜍正靜靜地趴在那裏看着她。

柳青青獃獃地低頭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喃喃道:“我……我這是死了么?”

大蟾蜍張口道:“……是的。”

柳青青見到蟾蜍口吐人言,也不驚訝,只怔怔道:“啊……我還是死了啊……寧寧呢?我的寧寧呢?……我……我想再去見見寧寧。”

“好。”

癩蛤|蟆告訴柳青青自己叫言昕,是一隻修為不怎麼樣的蟾蜍妖,但它會幫她實現願望。這之後它常常出門,一出就是一整天,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花了七日的時間終於帶柳青青下了山。

蟾蜍妖認不得人臉,它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才記住了一個柳青青,它不知道柳青青連死都心心念念的寧寧長什麼樣子,它只知道柳青青曾經救過它,所以無論柳青青要什麼,它都要滿足她。

柳青青指引着它往商人家中趕去,卻在路過官府門口時,發現了寧寧的身影。

新上任的黃州長坐在堂上,似笑非笑地聽着灰頭土臉跪在堂下的小女孩顛三倒四地說自己娘親不睜眼了,自己娘親身上的有好多傷。

柳青青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像以前一樣摸一摸女兒的臉,手卻從她的身上穿了過去。七日的時間渾渾噩噩地過去,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在這一刻終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女兒已經陰陽兩隔了。

寧寧帶着黃州長去了家中,然而她那常年不喜她的父親卻迎了上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親親熱熱地和黃州長談起了生意,沒有一句提到故去的柳青青,彷彿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寧寧幾次想要插話,卻都被男人瞪得咽了回去。

待黃州長走後,男人伸手扭住寧寧的頭髮,不顧孩子的呼痛聲,將她強行關進了柴房,命她反思三日,不準吃喝。

柳青青發瘋一般地撲上去,想要扯開男人粗暴的手,卻一次又一次徒勞地穿過去,什麼也做不到。

門“碰”地一聲緊緊被關上,從外面插了門閂上了鎖,她的寧寧在柴房裏小聲地啜泣起來,她的丈夫卻頭也不回地扭身就走。

柳青青伸手想要抱住寧寧的身體,但懷抱卻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蹲在又濕又潮的柴堆上,小聲地喚着“娘”,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下來,而她除了徒勞地回答,什麼也做不到。

“娘……”

“……誒,娘在這裏,寧寧不怕,娘在這裏……”

然而,咫尺卻是天涯。

男人走後,寧寧的爺爺奶奶將他拉過來,關起門爭辯起來。

老頭說:“之前我給你算了一卦,人家道長說了,你命里有財有嗣,就是被女孩擋了道。早就說了是寧丫頭,讓你扔給我們你又不同意。你看現在,這死丫頭還學會找官府的人來告咱們了。”

男人擺了擺手說:“青青把這孩子看得跟命根子一樣,我要是讓她去其他地方,她不得跟我拚命?”

老太說:“那現在青青也沒了,這孩子總能給我們了吧?你就上上心,咱家的香火可不能斷在你這裏。”

男人不耐煩地搓了把臉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帶走吧。”

柳青青眼睜睜地看着寧寧的爺爺奶奶把柴房裏的寧寧扭出來,說著要帶回鄉下,卻轉臉把她迷暈帶到柳宅。

她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寧寧害怕地哭鬧、掙扎,在一個勁兒地喊“娘”,卻像她那時候一樣,所有的掙扎都無濟於事,在她爹娘和公婆四個人八隻手的助推下到了人伢子的手中。

她哭着喊着:“不要啊!住手啊!你們放開她!”

她的寧寧……她的寧寧……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他們怎麼可以因為寧寧是女孩就又要這樣對她!

憑什麼?

憑什麼她們生來就被人輕賤?

憑什麼她們就要像個物品一樣被人隨心地扭來送去?

憑什麼!

她緊緊地攥着掛在她魂魄上的護身符,經年的不平和折磨在一瞬間湧上她的心頭。

終於走火入魔。

黑色戾氣瞬間包裹着她的全身,她帶着滿腔怨氣和執念,聲嘶力竭地怒吼着,彷彿要將所有的不甘心都發泄出來:“憑什麼!你們憑什麼要這樣對我的孩子!你們憑什麼要這樣對我!如果你們一開始就不想要,為什麼不在生下我的時候就把我掐死!憑什麼隨便安排我的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憑什麼!我恨!我恨!我恨啊——我要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啊——”

她想要殺人,但根本觸碰不到他們。她像一隻暴怒的獅子,帶着滿身黑氣回到神廟裏,拿着言昕和一隻小狐狸找來的白石,蘸着眼中流下的血淚,一筆一畫地在靈牌上寫下“先嚴柳公老大人之靈位”和“先慈金氏老孺人之靈位”。

她心中對父慈子孝的渴望和對父母的恨意交織,她雙目通紅,一邊寫着靈牌,一邊瘋瘋癲癲地痴笑:”你們不是喜歡靈牌么?爹,娘,女兒就送你們一對靈牌,你們說好不好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為他們的女兒,她已經為他們立了靈牌。

現在,她要他們死!

這之後,柳青青的記憶變成一片混亂,她只知道她被言昕帶到了金縷樓下的一個血陣中,時而清醒時而狂暴。

她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東西,她只知道自己棲身的這個血陣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由她的一滴血淚連接起來,一邊用來吸收血氣和精氣,一邊用來供養她的魂魄。

她知道了那隻小狐狸名叫楚楚,曾經被言昕救過,從言昕那裏知道了她的事情,跟着決心替她報仇的言昕,要保全他的性命來報恩。

她知道了言昕為了報仇吸幹了曾經強迫她的男人和前一任州長,成了一個很厲害卻也邪氣的妖,她知道言昕將曾經辜負過她的窮書生和二弟三弟扔進血陣里給她蘊養魂魄。

她暴虐時暢快地吸取血氣,清醒時卻又痛苦萬分。她那曾經純潔可此時岑輕衣機緣巧合之下進入到山洞中,她就要再次陷入暴虐的狀態,趁着神志還留有一絲清明之時狠狠地將岑輕衣推進血陣中。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瞬間,她是想要嗜血,還是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想要讓他們阻止所有的事情。

再後來,岑輕衣和沈千山攻破金縷樓,抓住了楚楚,言昕就帶着她回到了別山。

她那時已經相當嗜血,貪心地吸取着整個別山的生氣。

但普通植物、動物的生氣哪有與她血脈相連的人的生氣香,當她爹出現在別山上時,暴虐的她終於忍不住將這至親之人吸食得乾乾淨淨。

記憶走到了最後,幻境如同水波,盪起一片漣漪,剎那間消失不見,岑輕衣和沈千山二人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原來是這樣。

原來真相……竟這樣讓人無力且壓抑。

岑輕衣一向能說會道的嘴此時卻像是被粘住一樣。她想要去安慰這個女孩子,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語言在這女孩子沉重而苦痛的一生下已經喪失所有的功能。

柳青青恢復清醒之後,還是那副柔弱的外貌,她又是一拜,輕輕地說:“請二位仙長明鑒,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

沈千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他將左腕的琉璃珠子褪下,右手指尖一顆一顆盤過去。

他沉默良久,緩緩沉聲道:“欽天司,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柳青青點了點頭。

良久,她突然輕輕開口道:“我那時一心想着要殺掉他們……但殺掉他……殺人……好像也並不快樂。”

岑輕衣看見她滿目悲傷,一瞬間明白了她說的“他”指的是誰。

是呀,一個這樣本性純真善良的女孩,怎麼可能會因為殺人而感到快樂呢?

岑輕衣嘴唇數張,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而正當此時,院子外突然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別上的大門發出“咚咚咚咚”的響聲,好像是有無數人站在門外用力撞着門,大門發出不堪負重的“吱呀”呻|吟。

黃州長的聲音壓過喧囂的人聲,一路傳到院中來:“大膽妖道,冒充朝廷命官,弄虛作假,戕害人命,妖言惑眾!今日本官就要在眾鄉親們面前降伏妖道!妖道,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沈千山用力握住長劍,手上青筋顯露出來,琉璃珠串無法壓制他的怒氣。

他還沒去找他們,他們自己卻先撞上了門來。

他長眉低壓,眼中千里寒冰凝結:“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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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仙君攻略手冊[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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