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年以前寫的信
晚上打完籃球回到寢室洗完澡,趙河生從被褥底下抽出根尿素袋子,開始收拾起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當。
“老大,嫂子在下頭等你,讓你抓緊時間趕緊下去。”一名室友氣喘吁吁的小跑着來到門口說道。
由於一中是封閉式管理,無論家在哪裏都得住校,所以高三畢業生統一明天離校。
“麻煩你再跑一趟,跟她說我有事去不了。”趙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繼續忙碌起來。
室友表情怪異,湊到他耳邊八卦道:“老大,你這是有了新歡啦?”
趙河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就對了嘛,那個撲克臉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裝什麼嘛裝!”室友一拍大腿笑道:“老大,新嫂子是六班那個前天給你寫情書的嗎?”
“去去去,別胡說八道,趕緊滾蛋。”趙河生笑着踹了他屁股一腳,將他趕出門后,從抽屜里掏出封字跡工整的信坐到了桌邊。
信是他親手寫的,收信人地址填的是市政府。
這樣的信趙河生從初二那年一個發小溺水身亡后,便每個星期都會寄一封。或是寄到縣裏,或是市裡,有時也會寄到省里。
信的措辭不同,核心內容卻都一樣:請求政府為蟠桃村搭橋修路。
蟠桃村坐落於吞雲山,整座山頭就孤零零一個村子,要出村去到鄉鎮上有兩條路,一條是滑鐵索渡河,一條是爬棧道翻山。
村裡僅有的一個小賣部是村長家開的,裏面的鹽05年賣五塊錢一斤。
僅有的一台黑白電視機是村長家買的,晚上擺在院子裏,村裡人都去。
五毛錢看一集電視劇。
情況之困難,可想而知。
然而無論寄出去多少信結果都是石沉大海,也正是因為這個信的緣故,趙河生才與顧海棠拉近了關係。
是她第一次帶趙河生市走進山海市市政大廳,是她第一次介紹市長的兒子給趙河生認識,是她幫着趙河生在信里添油加醋,企圖以此來打動上頭的領導。
他至今都還記得自己踏上火車前往滬城的那一天,顧海棠在站台前梨花帶雨的一遍遍對着自己說對不起的那個場景。
其實當時的趙河生是很開心的,六百八十四分換來家鄉的一座橋,一條路,他覺得很值得。
可後來他才知道,市長之所以答應他搭橋修路,完全不是因為他願意接受被冒名頂替上大學的原因,而是因為外地來了個富商,說願意投資開發蟠桃村。
說到底他就是被擺了一道。
而後的一系列開山活動,導致了後來的那場山體滑坡,也導致了上山打獵的老爺子被埋,導致了姐姐孤苦無依無人照應,被逼嫁人最後投湖自盡。
趙大東看着紙上的內容,靜默半晌后,將其撕成碎片丟進了垃圾桶,躺在床板上,默默無言。
一夜無眠,天才蒙蒙亮,趙河生便起床來到操場跑圈,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跑完步,洗漱完之後,他扛起尿素袋子背起書包,按照約定一個人去往了汽車站。
一直到日頭偏西,終於等來了預料之中的一行人。
一身工裝打扮,頭戴遮陽帽,背着旅行包的顧海棠,有些吃力的走在前頭。
緊隨其後一共四人,兩男兩女,打扮潮流。其中的兩男一女與前世相同,唯獨杜鵑的出現,有些出乎趙河生的意料。
兩個男生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白白嫩嫩,長相帥氣,趙河生很難忘記。市長家的大少爺,冒名頂替他上蜀城大學,與此同時還心血來潮將他發配到千里之外的李立行。
矮的那個長相有些猥瑣,趙河生對他有印象,知道他是李立行的狗腿子,但卻叫不出名字。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就是那個杜鵑的追求者,曾經幾次三番叫人揍過自己。
可偏偏趙河生就不是吃虧的主,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回回都要頂着十幾個人的打,將他揍的鼻青臉腫,幾次下來,他也就不敢再輕易動手了。
兩個女生,一個自然就是杜鵑,另一個是誰?叫什麼?趙河生已經完全沒了印象。
看着那道撐着太陽傘,手提粉色小包,身穿超短褲,腳踩一雙皮質涼鞋的苗條身影,再看看前面氣喘吁吁,臉頰上掛滿了汗水的顧海棠,趙河生不禁自嘲一笑。
上一世真是瞎了眼,顧海棠這丫頭不比她好上千萬倍?
“趙河生,累死我了。”顧海棠一咬牙,加快步子衝到他旁邊,將巨大的旅行包丟給他便癱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不是叫你少帶點東西嘛,拿這麼多到時候上山你爬的動?”趙河生拎了拎包,有些無語,起碼有三四十斤重。也虧的這丫頭能自己背着走過來。
顧海棠累得已經沒了精神,擺擺手嘟囔了一句:“不是有你在嘛?”說完就閉上眼睛小憩了起來。
“趙河生,來的早啊。”矮個子男走到他面前抖了抖肩上的旅行包,又拿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尿素袋子,譏笑道:“還是你那個袋子方便啊,隨便丟哪兒都不怕被人偷了去。”
“三兒,少在這裏陰陽怪氣的。”戴着墨鏡,脖子上掛着個高檔數碼相機的李立行拍了他腦袋一巴掌,說道:“今天既然來了,就把以前的恩恩怨怨撂一邊兒,不準惹是生非。”
矮個子男朝趙河生冷哼一聲道:“有些癩蛤蟆總覺着自己有資格吃天鵝肉,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哪兒來的底氣,二哥,放心吧,我不惹事。”
“還這麼說話是吧?張天牛你要再這樣就老老實實滾回去待着,人家杜鵑都沒覺得有什麼,你在這邊蹦噠個什麼勁兒?”李立行皺着眉,踹了他一腳,朝趙河生點頭致歉。
完了之後,又指着身邊的陌生女孩介紹道:“這是我堂妹,李喬然,事先沒跟你打招呼,不麻煩吧?”
趙河生搖搖頭,對着李喬然笑了笑,起身徑直去了售票廳。
幾人落座。
“杜鵑姐,他就是趙河生啊,沒想到長這麼帥,跟你還挺般配的。”李喬然望着趙河生的背影稱讚道。
“帥個毛!黑的就跟他媽的煤炭一樣。”張天牛撇撇嘴滿臉不屑。
“少說兩句,人家從小在山裏長大,黑點是正常的。”李立行取下墨鏡看向旁邊一言不發的杜鵑笑問道:“你說對吧,杜鵑。”
杜鵑瞥了眼售票窗口旁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幾句話的工夫,趙河生就拿着車票和一袋子礦泉水走了過來。
“喲,這可是你用自己的血汗錢買的,我可喝不起。”張天牛拍開趙河生遞來的水,從包里取出瓶可樂,擰開以後便牛飲起來。
趙河生聳聳肩,又將其遞給了杜鵑。
“冰的。”杜鵑盯着他的眼睛,面無表情道。
“什麼冰的?”趙河生一頭霧水。
杜鵑皺着眉頭又盯了他幾秒,然後撇開視線靠回了椅背,手略顯有些不自然的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位置。
趙河生覺察到了她這個動作,明白了她的意思,從口袋裏掏出僅剩的一塊錢遞到她面前:“那邊也有不冰的,你自己走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