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初涉幻海
陸然掉入鍋中。
如同過去無數次落入海水之中,他本來還有些愜意。
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對,無論是何種的水底,哪怕是這種黑紅相間的顏色,陸然也見過,只是水底就是水底,應該有浮力。
自己只要略一動作,就應該能感覺到。
可這灘不知是什麼水什麼湯的液體,一落進去,如同掉入一座無底洞中。
下落,下落,還是下落。
周圍一片漆黑,紅色漸漸不見,陸然索性閉上了眼睛。
過去他曾無數次歡快地在水中嬉戲。
有一次他想讓海水淹死自己。
後面又有許多次,他都在最危難的時候,在水中得救。
所以陸然才有這份自信,他覺得水,傷害不了他。
而且今時不同往日。
他如今已是赤仙之身,所以兩眼一閉,便感受到了另一層次的世界。
【神山】如火焰,原本火焰下一片漆黑,凝固不動的背景,忽然開始涌動。
那是海。
是水。
陸然不曉得那就是更進一步必須找到的【幻海】,只是感覺到這海與他熟悉的那個海不太一樣。
過去的海,就是水,水中藏着萬物,也孕育萬物。
今天這海,雖然是一片黑色,內里卻什麼都沒有,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他才會一直下沉。
但是。
什麼都沒有,才是最純凈的狀態。
什麼都沒有,才有可能什麼都有。
陸然現在看到的感受到的海,並不只是水,而是“無”,無中才能生有。
所以陸然似乎感受了世間的一切。
生或是死,幻還是真?太陽是一片海,而海洋卻將月亮包裹,虛空之花偏偏最有香氣,水中之月才是最明亮,人與仙之間,各自在一片海的兩岸,人與人之間,卻總是隔着浪在彼此海中浮沉,你沉下,我浮起,他溺水而亡,而她一心只想着上岸,可那岸,遲早也要變成另一片海。
一切有無皆空虛。
陸然忽然想起初見回寰、可知子時,許翚座下紅童子畫出的那個大陣。
不對,應該是一切有無皆虛空。
倒轉了最後兩個字,陸然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他已經到了那鍋中的底部。
就在他思索如何要像葫蘆頭那樣浮出湯底的時候,一切突然翻轉。
像一個沙漏,被人翻轉了頭底那樣的翻轉。
於是底變成頂,下沉變成了上浮,山變成了海,火焰山變成了火焰海。
陸然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笑着從鍋中冒了頭。
“讓我來看看,我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香菇。”陸然看看手,摸摸臉,又掀開上衣,看看肚皮。
除了沾了點黏稠的黑紅湯汁,沒有什麼變化嘛。
自己還是賭對了。
轉頭看看,整個宮殿的人可都屏息注視着他,他一說話,他們久久沒人應答,直到人群中不知是誰大聲喊了一句——
“完啦。”
“完啦!”
“完啦完啦!”
“完啦完啦完啦!”
一時間,滿場的“完啦”。
陸然有些不解,只好看向自己的同伴,首先是葫蘆頭,這根大蘿蔔一下撲向了自己,蘿蔔上流下兩行淚,小聲地說道,“然哥兒,救我!”
陸然點點頭,看向無量子,無量子不知怎麼又戴起了面罩,但還是對他投來了讚許的目光和一個大拇哥。
至於盤今,她一如既往地獃滯,還在斜眼看着饕餮公主。
最後是萬隱心,她竟然有些喜極而泣,一個勁兒在那抹眼淚,陸然還想耍個帥,跟她隔空擊個掌什麼的,但她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陸然只得將目光轉向殿上那位饕餮公主,饕餮公主大概是現在全場最為安靜的那個人,她愣住了,張着嘴巴耷拉着一長一短兩根舌頭,彷彿被什麼定身或是石化之術給強行固定在那一樣。
“怎麼樣,公主,要不要再變一次?”陸然再度語出驚人,“不然,你這菜可吃不成了哦。”
饕餮公主還未回應,人魔群中忽然又有人喊了一句,“沒有變!”
於是所有的人魔又開始喊“沒有變”。
陸然不懂,聽着的意思就是陸然沒有變成香菇,這種情況過去他們從沒有見過。
饕餮公主這時似乎回過了神,收了舌頭,招呼眾人魔停下齊聲呼喊,對陸然說道,“你這人有點意思,可能是本宮低估了你,下手輕了點。”
話音到,那根長舌便也到了,它再次捲住陸然,一把將他再度按到水下。
陸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這樣的力道,就算是徐方來了,可能也要先喝上幾口葫蘆頭洗過澡的蘿蔔水。
饕餮公主以十倍於之前的力道將陸然按在這【生人鍋】中,恨不得用陸然將這鍋底砸穿,她實際上也不知道為何陸然沒有成功變化,因為她本身對於這【生人鍋】和靈感湖底的水能將人變成食材人魔一事也所知有限。
她只是在湖邊看到了有人這麼做,她照做之後一直都有效,這還是這一次失效。
她以為只是因為這人皮糙肉厚,或是身有異術,但無論如何,只要多在鍋中多待一會,總歸會變身成功。
這滿殿堂的人魔,無一例外。
而自己此時的狀態,可以說好得出奇,是自己自得到這件寶貝以來,仙力最高的時刻。
所以她在長舌上又加了力道,就算是先將這人絞成數截,也是可以變化成功的。
如此過去了差不多整整一刻鐘,全場再度屏息等待,饕餮公主也無法透過黑紅湯水看到鍋中發生了什麼,只感覺舌下那原本緊繃的肉體縮了下去,不再有什麼彈性,更沒有了掙扎。
而那鍋中的大白蘿蔔在水中潛進潛出,最後帶着哭腔喊了一句,“然哥兒——”
“成功了。”饕餮公主對眾人宣佈,隨即便收了那根舌頭,接着那鍋中的水面翻騰開來歸於平靜又再度翻騰開來。
水中,漸漸浮上來了一棵樹。
“變成數了?”眾人魔又開始交頭接耳。
這樹很奇怪,沒有根,原本應該是根部的地方,是一隻手。
“是然哥兒的手。”萬隱心沒有忍住,喊了出來。
陸然舉着手,手上拿着樹小姐,臉上還是露出方才那種只有純真之人才能發出的無邪笑容,第二度從那鍋中,沉下去,又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