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她還在這裏嗎
裴湛山回到了指揮所。
在前線蹲了一夜,他只覺得渾身都硬,腰酸胳膊痛的。
他扯開了扣子,將硬邦邦的軍裝外套脫了下來,自己在沙發上一趟,將一雙腿往茶几上一敲,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才覺得整個人慢慢活了過來。
吞雲吐霧中,裴湛山的臉色卻仍是沉鬱的,他這次與日本兵在前線交了一次手,這不打不知道,一打嚇一跳,日本軍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單兵作戰能力極其頑強,這次日本方面不過出了兩三千人,他手下卻帶着上萬的兵馬,竟只能堪堪打了個平手。
就連這個平手,裴湛山也能察覺出來,也是因為日本人並沒有想打贏這場仗,他們這次不過是以試探為主,並沒有盡全力。
沒有盡全力就把他手下的人馬打成這樣,這要盡了全力那還得了?
裴湛山緊鎖着劍眉,他在軍需上向來不含糊,他手下的軍隊別的不敢說,在武器裝備上在國內已是處於領先的水平,可就算如此在日本軍隊面前仍是不堪一擊,裴湛山很快就抽完了一支煙,心裏卻愈發煩躁起來。
“大帥。”
林副官匆匆走了進來,與裴湛山道,“趙軍長,程軍長,和幾位師長都到了,在會議室等您,您看是現在過去,還是讓他們等一會?”
裴湛山熄滅了煙捲,說,“就在就去。”
語畢,裴湛山起身,大步向著會議室走去,如林副官所說,一眾將領已是在會議室候着了,看見裴湛山進來,都是齊齊向著裴湛山敬禮。
“都坐吧。”裴湛山對着眾人擺了擺手,自己在主位上坐下,道,“這一仗你們也都參與了,有什麼想說的都說出來。”
“大帥,這一仗馮大彪並未派出主力部隊,面對日軍的挑釁,他也總是抱着迴避的態度,依屬下看,馮大彪對這場戰爭很消極,他怕是想保存實力,並不想跟日本人硬抗。”程齊林當先開了口。
裴湛山並未吭聲,只示意其他人繼續說。
“我和程軍長的看法一樣,這馮大彪說白了就不想打這一仗,我看他巴不得把這東三省拱手相讓,自己帶兵回到關內,來和咱們搶地盤。”另一位軍長也是跟着開口。
“可不是,這要是把精銳部隊都跟日本人打完了,他自己成了光桿司令,還怎麼稱王稱霸?這姓馮的精明得很。”另一個相貌粗獷的漢子也是大刺刺的開口,與裴湛山道,“大帥,要不咱們也走吧,這東三省是馮大彪的老巢,他甘願讓自己的老巢被日本人端了,咱們管他做什麼?”
裴湛山眸心深沉,倒是沒有發火,只說,“日本軍隊作戰能力強,東北三省怕是滿足不了他們的野心,要是現在不把他們趕走,只怕他們下一步會把目標轉到華北,到時候只會擴大戰局,到了那時這場仗也還是要打。”
“那大帥的意思,是繼續跟日本人打下去?”程齊林問道。
“巴掌大的地方,也敢來欺負咱們,是擺明了沒將咱們放在眼裏,當咱們國家沒了男人,你們能咽得下這口氣?”裴湛山向著一干手下看去,他曉得他們的心思,他的聲音沉穩,卻擲地有聲,“看看你們身上的軍裝,這當兵當久了,只知道搶地盤了,保家衛國都忘了?”
聽着裴湛山的話,眾人都是一震,裴湛山說得不錯,這些年大伙兒都是窩裏鬥,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今天跟着這個大帥,明天跟着那個大帥,哪還有什麼“國”的概念,大伙兒都只想着把自己的地盤守好別被人扒拉了過去,眾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軍裝,經裴湛山這麼一提醒,大伙兒才慢慢咂出味來,他們是軍人,是天塌下來,也要替老百姓將天頂住的軍人。
“你去以我的名義通電全國,就說眼下的大敵當前,東北危急,需要大家齊心協力來共抗外敵,”裴湛山對着一旁的秘書吩咐,說道,“不管以前有什麼恩怨,眼下外敵來了,那就希望大夥都能放下以往的恩恩怨怨,來馳援東北,一致對外。”
“是,大帥。”秘書立即領命。
“你上回給我找的那些日本人的軍事資料,回去再多準備幾份,江南的齊督軍,江西的袁督軍,西南的方將軍,兩廣的白將軍,還有西北的程正方,你都給他們發一份過去,讓他們也都看看日本的軍事實力,別他媽還在那做春秋大夢,以為打幾炮就能把日本人給滅了。”裴湛山又是與林副官吩咐了一句話來。
“是,大帥。”林副官也是一個立正,剛要離開,就聽裴湛山又是喚住了他。
“等等,”裴湛山想了想,說,“再去發一份請帖給馮大彪,就說今晚我在聚賢樓設宴,請他務必賞臉前來一敘。”
林副官有些不解,“大帥,下請帖是不是太正式了些?”
“就要這麼正式。”裴湛山吐出了幾個字。
夜晚。
聚賢樓樓外已是站滿了持槍的崗哨,里三層外三層,幾乎將一個聚賢樓圍成了鐵桶,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馮大彪姍姍來遲,剛進了包廂便是與裴湛山拱手賠罪,只道自己被要事絆住了,有勞裴老弟久候云云。
裴湛山並不曾介意,只十分豁達地邀馮大彪與自己一道坐下,酒過三巡,待氣氛稍稍熱烈了些,裴湛山舉起酒杯向著馮大彪看去,也不再浪費功夫,直截了當的說了句,“老哥,你不能退守關內。”
馮大彪面色一變,當下就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就連酒水都是灑出來好些。
“南方政府並不想擴大這場戰爭,命我不抵抗,眼下這仗也打了,也算給了全國人民一個交代,老弟,我退守華北,絕不跟你搶地盤,你繼續做你的七省督軍,這一仗你也曉得了,不是咱們不打,是實在打不過,實力懸殊,這東北給他們算了。”馮大彪開口。
裴湛山冷笑,“老哥實在大方,一百萬平方公里,說給就給了?”
馮大彪眉心微皺,沒有吭聲。
“老哥,”裴湛山默了默,換了副口氣,“我們有今天這個位子來之不易,其中的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既然這位子來之不易,咱們也要珍惜這把位子,若是今日我們都為了保存自身實力,不與日本人迎戰,這以後的史書該怎麼寫咱們?咱們的後代子孫不管什麼時候提起這件事都要罵咱們一聲,罵咱們沒骨氣,軟骨頭,丟盡祖宗的臉。”
馮大彪面色似有鬆動,卻仍是沒有出聲。
“走到今天,咱們該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老哥,以前我們打仗,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坦克大炮能用上的全用上,全往自己人身上招呼,現在日本人來了,我們當孫子,把頭縮起來,我們能不能對得起自己這身衣裳?”裴湛山繼續說了下去。
“真不是我不想打,可政府……”馮大彪開口。
“咱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有誰聽過政府的話?”裴湛山雙眸炯深,打斷了他的話。
馮大彪臉龐一燙,他沉思片刻,終是言道,“老弟,東北是我半生的心血與基業,若能有法子,沒有人能比我更想保下它,你,你再讓我好好想想。”
裴湛山點了點頭,將林副官整理出的厚厚的一沓資料放在了馮大彪面前,說,“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哥也好好看看,這一仗已經無可避免,不如早做打算。”
裴湛山說完,起身向著馮大彪敬了一個軍禮,離開了包廂。
見裴湛山下樓,眾侍從都是齊齊行禮,裴湛山上了汽車,林副官坐在副駕,車隊一路呼嘯着向著指揮所開去。
“大帥,您和馮大帥談妥了?”林副官轉過身向著裴湛山問道。
裴湛山微微搖頭,“他說要再想想。”
“還要再想?”林副官不解,“他還是要帶兵退守關內?”
“不一定,他雖是土匪起家,但好歹也是靠自己打下的江山,我相信他骨子還有一股子血性,應該不會把自己半生心血就這麼拱手送給日本人。”裴湛山言道。
“大帥,那他要真送了怎麼辦?”林副官脫口而出。
裴湛山沒有出聲,向著他看去。
林副官迎上裴湛山的目光,登時賠着笑道,“大帥,您就當我沒說。”
語畢,林副官連忙坐直的身子,不敢再與裴湛山搭話。
裴湛山也不再理會他,這兩日他也的確是累了,有心想在後座上眯一會,可望着窗外的街道,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這裏是奉天,他已是許久不曾來過這裏,上一次來奉天的時候,還是為了樊亭。
他沉默了許久,終是問出了那一句話,“她還在這裏嗎?”
林副官自然明白裴湛山問的是誰,也不曾有絲毫驚訝,只恭聲說道,“大帥,屬下剛到奉天就已經命人打探過了,夫人……”林副官剛喚出這兩個字,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口誤,可不喊“夫人”又該喊什麼?難不成要喊“葉太太”?林副官心裏十分為難,索性也不曾改口,繼續說了下去,“夫人並不在奉天,屬下曾命人去鄭家打聽,她與葉廷深,早在三年前就離開了這裏。”
裴湛山聞言,再不曾說什麼,只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