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誓言(九)
我最終還是沒有保護好綰綰,那一年在白鷺寺,我眼看着宇文雲策把她推了下去。
綰綰的慘叫聲在山谷里回蕩,那一刻,我恨不得衝上去殺了那個宇文雲策。
而後,宇文雲策又倒打一耙,說是綰綰與我私會,被他撞見,他氣沖衝上去理論,驚嚇到了綰綰,綰綰失足跌下去的。
甚至,他還說出了我的外貌特徵。
我明明沒有,明明是他推的。
公主府里絕對有他的眼線,只是那個人到底是誰,我無從而知。
只可惜皇帝信了他,皇后信了他,甚至臨安公主也信了他。
只是我後來才明白,並不是皇帝和皇后信了他,只是他們不得不信。
而臨安公主本就遠離朝堂多年,唯一活下去的信念便是那兩個女兒,如今綰綰慘死在她面前,她已經徹徹底底地崩潰了。
我猜那個宇文雲策正是算準了這一點。
在這件事發生后,臨安公主將我趕出了府邸,甚至就連我的父母也不待見。
這一切對我而言都無所謂了,綰綰走後,我唯一的信念便是要替她報仇。
我找過那個舒望晴兩次,她都一口咬定自己並不認識什麼太子,神情舉止都不像是騙人的。
可我明明看着她跟着太子走了的。
舒望晴那邊並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甚至我還險些被她兄長抓住。
臨安公主那邊也對我不理不睬,她整日都思念着綰綰,痛不欲生,我也不好前去打擾她。
綰綰的死,改變了我們所有人。
而後,我南下去了南楚,在南楚找到了可以讓女性喪失理智的藥物。
我想要報復宇文雲策,但不是讓他死,是讓他嘗受我當年的痛苦。
我要他看着心愛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甚至我想要他親手殺死她,然後再明白一切都是故意騙他的,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我恨宇文雲策,也恨舒望晴,如果不是她一次次地刺激綰綰,如果她當初退了一步,綰綰就不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或許,我是恨這裏面的所有人。
恨宇文雲策將綰綰推了下去。
恨舒望晴爭辯起來亳不相讓。
恨皇上和皇后沒能護住綰綰。
恨那些宗室和朝臣不僅不幫忙,還說盡風涼話。
我也恨駙馬不在乎綰綰,一次又一次地欺負她們母女。
我也恨公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和離,不願帶着綰綰離開這個境遇。
我甚至有時候也怨恨綰綰,她要是同意說服公主和離多好,她要是不那麼在意她的父親多好。
她是郡主,是皇親國戚,就算是和舒望晴鬧得再厲害,只要沒有闖出這種禍端,宇文雲策依舊得給她家幾分顏面,她依舊是尊貴的小郡主。
只是綰綰不在了,我沒法再指責她什麼,也沒法指責她的父母什麼。
或許,我最該恨的是我自己。
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我偷偷帶着那些藥物回了京城,再次找到了臨安公主。
那時候早已經物是人非,老皇帝去世,宇文雲策成了新帝,臨安公主徹底失寵,門可羅雀,但朱長益依舊過着風生水起的生活。
對於這個女兒的離世,他沒有半分傷感,沒過幾日便又開始了繼續納妾的生活。
我恨他,可是我又沒法恨他,他是綰綰的生父,是綰綰敬重的父親,綰綰不恨他,我也沒法恨他。
我久久矗立在臨安公主府外面,五味雜陳。
好在這一次,公主信了我。
「那日你當真沒有和綰綰在一起?」
「那日是太后祭典,關係重大,又來了那麼多宗室權貴,屬下豈敢前去找綰綰?」
臨安公主靠在卧榻上,眼眸低垂,微微點了點頭。
「也是,你向來是最小心謹慎的。」
臨安公主低着頭,整個人都藏在陰影里,顯得無比憔悴。
「你可當真看到是皇上將綰綰推下去的?」
臨安公主突然坐直了身子,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屬下沒有看到。」:
我跪在地上,平靜地訴說著一切,時至今日我已經沒有任何可隱瞞的了。
「什麼?」
臨安公主明顯有些驚訝。
「屬下當時並沒有看到皇上推綰綰下去,等到屬下看到的時候,綰綰已經被推下去了。」
「但當時只有皇上一人在那裏,況且如若不是他下的手,他又何必撒謊?」
我反問道。
臨安公主沒有說話,我餘光瞥見她再次依靠在靠背上,安安靜靜地,一聲不吭。
「妙怡也沒了,我這一生,孩兒緣淺。」
我沒有抬頭看臨安公主的神情,但想必她的心情一定不好。
我安安靜靜地跪在那裏,腦海中回想了無數的事,關於我和綰綰這些年來的種種。
思緒萬千,最終匯聚到了一點上:
公主她到底願不願意幫我。
「此事若沒有殿下相助,屬下恐難以完成。」
過了許久,我才緩緩開口,慢慢抬起頭來,期待地看着公主。
公主也轉過頭看向我。
「你想做什麼?」
公主有氣無力地說道,那一刻她還保持着作為姑母對侄子的疼愛。
哪怕那個侄子就是害死她女兒的人。
我堅定地看着她,沒有絲毫膽怯,哪怕我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屬下想要奪了宇文雲策的江山。」
「荒唐!」
公主厲聲說道,眼神中帶着一絲怒火。
「公主,您心疼侄子,可皇上何曾心疼過您?」我依舊保持着平靜,大概綰綰走的時候已經把我所有的感情都帶走了,「他親手害死了綰綰,理應賠罪。」
「況且先帝又不止他一個兒子,這江山,他坐得,他弟弟一樣坐得。」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臨安公主看着我,眼神中帶着些許猶豫與恐懼。
我明白,這種事一旦開始便是無路可退,她害怕也是常理。
但沒有她,我註定完成不了。
「殿下,您可知道綰綰當年滾下山崖時有多慘烈?那一階又一階的台階,生生斷送了她的性命。」
臨安公主的眉頭動了動,她扭過頭,閉上了眼。
「殿下可知道綰綰當時有多疼,那一聲聲的慘叫聲,就在山谷里回蕩,光聽.........」
「你要我怎麼幫你?我不過是皇上的姑母,又與他關係不好,在朝中無人。」
臨安公主打斷了我的話語。
我咬了咬嘴嘴唇,那一刻我明白,我的目的達到了。
我只需要她幫我便可。
在那之後,我也曾問過臨安公主,為何她不願和離,以及這麼多年來,為何她都不願意再和駙馬有絲毫瓜葛。
皇上對她和綰綰尚且有愧疚之心,又已經完全把控朝政。若是她去求,朱長益的下場可想而知。
「你知道嗎?我沒有名字。」
公主靠在床上,看着窗外,似乎回憶起了過往的歲月。
「我的名字,是母后小女兒的名字,她叫芷馨,小字馨兒,她夭折后,這名字便給了我。」
「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甚至我都沒見過那個姐姐,就連她的小字,都是我偶然聽到母后和皇兄說起這件事才知道的。」
「我不敢開口問他們,我甚至都不敢提起任何關於那個馨兒的事。」
公主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我知道自己不是母后親生,我的母妃不過是一個宮女,得罪了先皇后,最後連一個名字都沒留下。」
「我完全都不記得她了,不記得她的相貌,不記得她的聲音,甚至當我想要去尋找任何她存在的痕迹時,我都找不到。」
「什麼都找不到,就彷彿她從未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
公主的眉毛微微動了動,但整體而言依舊十分淡然,想必這麼多年,她早已經學會了掩蓋自己的情緒。
「母后和皇兄確實待我極好,但我總覺得,他們愛護的不過是我那個夭折在宮裏的姐姐罷了,每一次他們叫我馨兒,我都覺得他們是在叫她。」
「他們沒能護住她,就把我當成了她,他們對我的一切好,都不過是出於對那個姐姐的愧疚而已。」
公主低下頭,神情落寞。
「而後,我的皇兄為了拉攏先皇后的娘家,把我送了出去,說要將我嫁給他家世子為妻。」
「他沒有問過我,甚至都沒有跟我提及這件事,若不是我身邊的嬤嬤說漏了嘴,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件事。」
臨安公主的眼角閃爍着淚花,她看向窗外,臉上帶着絕望的微笑。
「那個時候起,我便想自己為自己做主,不想再做一個姐姐的替身,做一個旁人手裏的玩偶。」
「只可惜我眼瞎,看中了朱長益,白白斷送了我和孩子們的一生。」
公主說完又搖了搖頭。
「一開始我只是和皇兄置氣,而後有了綰綰,綰綰在意她的父親,她更希望闔家團圓,所以我便沒有再提和離一事。」
「綰綰的脾氣也是我寵壞的,我知道她做得不對,可每次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她還小,等大了再改,可我卻沒能看到她長大成人的那日。」
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她咬了咬嘴唇,神情悲哀。
我默默地看着她卻不敢開口說半句話。
一回想起綰綰我便心如刀割。
「當初母后也勸我管管綰綰,策兒遲早是要繼位的,她得罪了策兒,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可我以為,策兒最多只會把綰綰嫁出京城而已,我若多去求求他,綰綰又能回來了。」
說到這裏,公主泣不成聲,她低着頭,低聲抽泣。
我看着她,眼角也有一絲淚水滑下。
若是綰綰沒有去招惹舒望晴,大概也不會有這個殺身之禍了。
「現在想來,若是我聽了皇嫂的話,與朱長益和離,說不定綰綰現在依舊還活着,說不定妙怡也在。」
「若是我聽了母后的話,管束着綰綰,她也不會和策兒鬧到這種地步,她還可以繼續當她的小郡主。」
「可惜,她們都不在了,那孩子再乖,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
公主說著,又轉頭看向院子裏,裏面有個孩子正在跟着嬤嬤玩耍。
那是她撿來的女兒,也叫妙怡。
而她,正是這一次計劃里最關鍵的人。
這件事最終還是敗了。
我沒想到,宇文雲策居然那麼相信舒望晴,因此從一開始便覺察到了不對,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而後,臨安公主府徹底落敗,公主和那個撿來的妙怡一起被軟禁宮中。
而我僥倖逃掉一劫。
在京城裏的那一年,我東躲西藏,眼看着臨安公主府被抄,聽着那些人議論此事。
我聽說皇帝暴怒,雖然這件事久久沒有判決但涉案人等都被下獄。
我知道,我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也都難逃一死。從此之後,我在這世間再無親人。
我還聽說,皇後娘娘有了身孕,皇上一直沒有判決此事,便是擔心殺人過多,衝撞了皇后。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的綰綰年幼喪命,他們卻可以幸福安康,這不公平,不公平。
過了大半年,皇後娘娘誕下龍鳳胎,皇上再次重審此案,並且嚴懲了罪犯。
再往後,大公主難產而亡,臨安公主的駙馬突然暴斃,我知道,後面這件事一定是皇上的手筆。
但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一年來的東躲西藏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氣力。
就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晉國公來了,他是二公主的夫婿,因為寧妃和先皇后的恩怨,一直記恨宇文雲策。
甚至他們還策劃了當年獵場一案,那兩隻巨熊,差點就要了宇文雲策的性命。
我知道,我的機會又來了,成敗在此一舉。
我聯絡南楚,想要藉此機會,直接暗殺宇文雲策,讓他下去給綰綰謝罪。
我小心繞開在濱州鎮守的舒琛,細心謀劃一切,等待時機。
我知道,我就這樣一個機會了。
只是最後,我依舊失敗了,我沒想到,宇文雲輝那個傻子居然倒戈相向,在最後救了他兄長。
他不要皇位,甚至都不管惠貴妃和宇文雲策間的血海深仇,那個傻子,他怎麼會這樣?
那一次,我再沒有逃脫,我跟陳芸一起被下了獄,等着問斬。
後來,宇文雲策來看過我,他跟我說了許多,對我的態度也不是我想的那般厭惡。
甚至他還答應,要將我與綰綰合葬。
與綰綰合葬,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
說完這些,他便轉身離開了地牢,回到了他的世界。我知道,我徹底完了,但那一刻,我竟然覺得無比輕鬆。
我唯一期盼的便是下一世能再遇到綰綰,希望我不再做個下人,希望我有能力護住她。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