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萬幸
“狗屁傳說。”
凌雲橫百忙之中聽見凌清璞這話，教訓了他一番，“這是她頭一次殺人，你以為是為什麼？”
他在位的時候，一向只有他殺人，王寶簪從中寬和的。
這樣既不影響朝綱，也不會引起朝臣激憤。
可這一次，王寶簪自己挑頭，冒着朝廷的規矩不顧，先砍了五顆人頭。
頭顱懸挂城門這種事她都做出來了，這可是沙場上用來羞辱敵軍的做法！
凌清璞當即愣了愣，“是……為我？”
“也是為我。”
凌雲橫淡淡道：“你爹年輕時殺的貪官不計其數，當年和第五家、端木家齊名的大族梅家，朕殺了個乾淨。”
“而她，她手上從來沒沾過血，這次搶着殺人，是不想弄髒你這個仁君的手，也不想讓朕晚年再得罪朝臣。”
這話王寶簪沒說，可凌雲橫與她大半生相度，心裏清楚得很。
若非如此，她本可以繼續做她慈和寬厚的太后，受臣民的擁戴，何必自污雙手？
凌清璞擰着眉頭，“您二老已經退位，實不該再做如此過激舉動。若我早明白你們的心意，這人該我自己來殺！”
“不行，你是仁君。”
“可爹在位的時候也殺了許多貪官，並不影響爹的聲譽啊！”
“那不一樣。”
凌雲橫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和自己眉眼三分相似的兒子。
他自退位后已經很久沒教導過兒子了，也罷，今日他再教導一回。
“守業，更比創業難。”
他看着凌清璞，“朕是開國之君，朝臣心中再有怨言，再不服氣，也不得不認。朕東征西討時，手裏本就沾着血，無謂更多。”
“你不一樣。”
他忽地笑笑，“你打小性情溫厚，更像寶簪，江山需要你這樣寬仁的二代君王。若二代君王還和朕一樣殺伐決斷，反而會讓臣民害怕。”
凌清璞微微睜大了眼睛。
“難道當年選我做太子，就是因為我的性情溫厚，而阿玦……”
“哦，那倒沒有。”
凌雲橫淡淡道：“純粹是因為你運氣好，先從寶簪肚子裏出來。”
凌清璞：“……”
凌雲橫懶得教導兒子，這種事平日都是王寶簪乾的。
他忙着呢，盯完大理寺那邊的審訊，還要趕着回啟辰殿安慰王寶簪。
只怕王寶簪自己殺了人，自己心裏難受。
回到啟辰殿，只見院中的美人蕉下設着一座躺椅，王寶簪躺在上頭閉目養神。
海棠花初綻，映着她的面容恬靜如少女。
凌雲橫有些心疼。
她一定是累壞了，才會躺在這裏打盹。
他走過去，正想讓人拿條毯子給王寶簪蓋上，忽見王寶簪睜開眼睛，一臉興奮。
“原來殺貪官的感覺這麼爽，這種好事你從前怎麼不告訴我？”
凌雲橫：“……”
得，是他白操心了。
不知是王寶簪一回來就砍了五個人頭太過驚人，還是凌雲橫親自監督大理寺審案威壓太過，這案子的進程比想像的快。
除了大理寺之外，刑部與朝中各部門都放下手頭的事，全力配合。
顧明歌久未歸朝，一回來還是當年的笑面狐狸，談笑間將朝政安排得井井有條。
如此配合之下，僅僅用了七日，此案全部查清，幾乎所有涉案官員都在雷霆重法之下判了斬刑，只有少數情節較輕的判了杖刑或流放充軍。
因為首的主考官乃是裴俊門生，裴俊自請辭去相位，到地方任職。
“他就是直心腸。”
王寶簪聽聞此事並未阻止，只是當著顧明柔的面吐槽，“他當了多少次春闈主考，那朝中大半進士出身的都是他的門生，還能每個犯事他都請辭么？”
她和凌雲橫壓根沒怪他，凌清璞也無意懲治他，只是不好意思把剛回來的顧相再退回去。
誰知裴俊就自己上書請辭了。
顧明柔坐在底下喝茶，今日來啟辰殿的都是自己人，除了她只有張斐斐和柳嫣兒在，她放鬆許多。
“我們想着，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也好。”
她笑道：“這些年看姐姐和太上皇到處遊山玩水，我們也想離開京城轉轉去，苦於朝政繁忙。我倒覺得，這是個叫我們輕鬆輕鬆的好機會。”
王寶簪笑笑沒說話。
倒是柳嫣兒道：“你們是輕鬆了，倒叫你哥哥受累。原先太上皇召他回來只說先頂幾日，等妹夫的案子審清楚就好。”
“誰知現在審清楚了，皇上說妹夫請辭了，他就不能走了，急得他大呼受了太上皇父子的騙。”
眾人聞言笑得不得了。
好一會兒，張斐斐忽提起王寶簪回來那日的事，“我聽說，那日小柔柔在宮門前跪求，姐姐卻說裴相若果然涉案，也要殺？”
這話一出，殿中氣氛默了默。
王寶簪笑笑，絲毫不覺得尷尬，反倒看向顧明柔。
顧明柔也看着她，好一會兒笑了，還微微頷首。
那一刻王寶簪便知道，顧明柔是懂她的。
“姐姐那話不是說給我聽的。”
顧明柔道：“當時在場有值守宮門的禁軍，有前來相迎的朝臣，姐姐的話是說給他們聽的。那意思是，連她的義弟犯了事她也絕不姑息，旁人她更不會留情。”
同一日，王寶簪斬了那五顆頭顱。
若沒有這份狠戾的決心，此事未必能這麼快、這麼順利地解決。
柳嫣兒在旁點頭，亦道：“夫君也說，此番朝局能這麼快平穩下來，京城民心能迅速安定，全賴太后雷霆手段。他還說……”
王寶簪道：“說什麼？”
“他說，太后這樣，有點像當年的太上皇。”
王寶簪聽完不禁樂了，“他當年得罪人多啦，我也不能總是在他後頭當好人，也是時候該承擔承擔得罪人的風險啦。”
她這會兒嘴上說得輕鬆，其實心裏仍有后怕。
倘若裴俊真的涉案，倘若她真的殺了裴俊，那麼顧明柔、顧明歌、柳嫣兒……
這些人會以何心態面對她，她又要以何面目再見他們？
到最後，她心中不過兩個字——
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