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用槍指着最大的敵人

窗外似乎有了輕微的動靜，方從恩緩緩地回過頭來，只見坐在對面的大公子卻紋絲不動，只是用平靜如水的目光盯着方從恩的臉。

「方老先生在等，等人來營救。」

大公子默默地開了口，對趙成功的動作看都沒看一眼，彷彿這艘船上的一切，除了他與方從恩，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老朽是怕有人來救，方某註定是下不了這艘船的，又何必搭上別人的性命！」

方從恩輕輕將長衫下擺捋了捋，又抬起手來，順了順頭上雪白的頭髮，臉色卻愈發地凝重，眼裏閃過一絲焦慮。

「老先生是擔心令郎前來吧……」

大公子冷冷地笑了笑，看着方從恩，又緩緩地端起茶壺，給方從恩面前的空杯子斟上茶水。

趙成功剛端上的茶水從茶壺嘴兒流進杯中，金黃的茶湯裹着淡淡白霧，醇厚的濃香頓時在船艙里瀰漫。

大公子聚精會神地慢慢倒着茶水，身後趙成功的槍口一直對着右側的窗戶，他緩緩地向前移動了兩步，卻沒有去觸碰那扇木窗。

突然，右側窗戶外發出「咚」的一聲，趙成功猛地推開窗戶，槍口已經伸出了窗外，他只瞥了一眼，外面是一個身着黑色中山裝的人，僵硬的身體剛剛從窗邊滾落在地，撞在船舷上。

那是一具屍體！

船上一個特工的屍體，趙成功雙眼一驚，頓時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趙成功剛要回頭，卻聽見身後又是一聲響，對面船艙窗戶被人猛地拉開，一個人影縱身跳了進來。

趙成功反應異常敏捷，一個轉身，手裏的槍比他的身影更快，槍口對準了那個人影，他卻不敢扣動扳機，迅速地將槍口移到了另外一邊。

那個人影手裏也有一把槍，一把小巧、精緻的勃朗寧手槍，一種女人用的槍。

槍口對着正在斟茶的大公子。

破窗而入的人影是方城，他站在窗邊，在他前面兩步之遙，是坐着的方從恩。方城的右手舉着槍，槍口也對着兩步之遙的大公子。

只是，轉身在大公子側面的趙成功的槍口卻對着的是方從恩。

他是一個沉着、機敏的特工，在那須臾之間，趙成功看到了這種局面的關鍵。

若是一般特務，他的槍口一定會對着跳窗進來的方城，兩人形成對峙。

趙成功不是普通特務，他只把槍口對準方從恩，這是他最好的選擇，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若是兩人對峙，那麼方從恩就無人控制，一個不受控制的方從恩，他一定是有能力改變這種對峙局面的。

方從恩完全可以從容地對付舉槍與方城對峙的趙成功，甚至可以出手傷害面前的大公子。

只有將槍口對着方從恩，只要他不敢妄動，方城才不敢妄動，主動權還在大公子手中。

方城雙目怒睜盯着趙成功，槍口紋絲不動地指着大公子；趙成功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盯着方城，手裏的槍口指着方從恩雪白的腦袋。

他離老爺子只有兩步之遙……

方從恩平靜如此，心裏卻暗暗地讚歎起趙成功來，此人的反應遠超這個行業里絕大多數的高手。

大公子依舊那副平靜如水的表情，眼皮都未眨動半分，眼睛只是靜靜地看着那茶壺嘴淌下如細絲般的金黃的茶湯。

茶敬八分，方從恩的那杯剛剛八分滿，大公子握着茶壺的手輕輕一揚，茶壺嘴裏的茶湯驟然而止。

大公子慢慢地把茶壺放在桌上，看着方從恩，臉上淡淡地笑了笑。

「老爺子最不希望上船的人，還是來了……」

方從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臉凝重，卻不看方城一眼，眉頭微皺，盯着大公子。

「您老就不擔心絕了后？」

大公子輕描淡寫地說道，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將剛剛斟了八分滿的茶杯推到方從恩面前。

方從恩的嘴唇微微一顫，沉思良久，緩緩說道。

「子救父，他若無此孝道，行此孝舉，只怕他一生都會難安，是生是死，隨他去，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竟然上了船，就全憑大公子處置了……」

方從恩的話讓舉槍的方城臉色一變，他急切地說道。

「爹，您老不用擔心，只要他還在我的槍口之下，兒子就能救你出去！」

方城的話音剛落，一個人雙眼緊閉，臉色陰沉；另外一個人卻微微一笑，笑容里滿是嘲弄。

那個緊閉雙目，臉色陰沉的人是方從恩，那個一臉譏屑之意的人卻是大公子。

「到底是修為不夠，思維不縝。這一點，犬子不如大公子……」

方從恩慢慢地睜開了雙眼，他那冰冷的眼神盯着臉帶笑意的大公子。

「老先生過譽了……」

方從恩慢慢地側過臉來，看着舉槍對着大公子的方城，語氣冷淡地問了一句。

「阿城，為父問你，他趙成功可以向我開槍。你，敢不敢向他開槍！」

方從恩伸出乾瘦、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對面的大公子。

「我……」

方城雙眼頓時一驚，眼裏滿是驚恐的神色，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如是一個土匪，強盜，他們可能毫不猶豫地朝他的頭開上一槍。你……」

方從恩又輕輕地將伸出的食指在空中慢慢地擺了擺，陰冷地說道。

「你不能！就算是當年的日本人也不敢！他若死了，被你的槍打死了，局勢會怎樣？你想過沒有？」

方城舉槍的手，微微有些發抖，父親看出了其中的玄妙，平靜異常的大公子也早已知曉，只有自己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

「與其把槍口對着他，還不如對着趙成功。」

方從恩看着方城，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可是，這個局面已然無法更改，方城的槍口也已經來不及對準趙成功，在這個時刻，他從一開始的選擇就是錯誤，只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來改正這個錯誤。

忽然，方城雙眼一瞪，眼眶裏滿是怒火，他大聲吼道。

「我就不信，趙成功敢向你開槍！他們就敢擋着您下船！」

方從恩轉過臉來，看着大公子，臉色凝重，眼裏卻湧起重重的愁雲。

「你贏了……」

方從恩淡淡地說道，聲音很細，卻能夠讓這裏的每個人都能聽得很清楚。

方城眼睛通紅，臉色蒼白，他一生之中，從未聽過自己的父親像此刻正面認輸。

「不，我沒贏，我還不知道那上策……」

大公子也將自己杯中的茶斟上，端起來，輕輕地嗅了嗅，卻沒有喝，又輕輕地把茶杯放了下來。

他一臉冷笑地看着方從恩。

「沒有上策，那是死局，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方從恩回答道，面無表情。

「老先生知道劍鋒說的是哪個上策？」

大公子似乎來了興緻，身體向前傾了傾，雙手放在桌上，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方從恩。

方從恩點點頭，卻沉默不語。

大公子又笑了，得意的笑容溢於言表。

「與其大費周章掠財於商，不如揮刀斬亂麻，無論是民，是商，是官，一體為國，一視同仁！」

大公子的話擲地有聲，在方從恩聽來，卻如平地驚雷，他的臉色頓時一沉，眉間緊鎖，神色緊張。

「你可知那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