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沉案一朝雪,雙面人生露崢嶸
童白松站起身來,走到方城面前,輕輕地伸出雙臂,他在等着方城給他一個擁抱。童白松的意思,方城很明白,無論對錯,和解吧,故人相見,相逢一笑泯恩仇。
方城把手裏的提包放在椅子上,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童白松一怔,宛然一笑,收起了手臂,也將右手伸了出來,兩隻離別10多年的手再一次握在了一起。
童白松把方城引到會客廳里,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童白松點了一支煙,說道:“十多年前,我們九個人在組長田文水家裏開會,討論如何有序地撤離上海,國民黨對我們追查得緊啊。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出了那麼大的事故。”
方城當然清楚那一晚的情況,組長田文水通知大家晚上11點到他租住的弄堂後院開會,所有人都到了,只有童白松一直沒有來,田文水和同志們等待了足足半個小時,他依然沒有出現。
情況緊急,大家不再等待,田文水就和剩下的同志們一起研究撤離上海的路線,會議正開了一半,上海警察局長許常山帶着大批的警察包圍了弄堂,田文水火速安排緊急撤離。
後院有一道暗門,直接通到弄堂外面的一所澡堂子裏,當大家從暗道出來,進入澡堂的時候,一批軍統特務早已埋伏在此,同志們拔槍與軍統對射,所有的同志均犧牲了。
“我以為所有人都犧牲了,只有我一個倖存者,直到有一天,我在新京的街頭看到你,一眼我就認出了你。”童白松淡淡地說道。
方城完全沒有想到,童白松居然去過新京,而且還無意中認出了自己,人海茫茫,這也算是緣分。
方城也點了一支煙,說道:“那天晚上,那7個同志從暗道里出去,但是需要一個人留下來將暗門鎖死,田組長讓我留了下來。”
“他是讓你送死啊,你是年齡最小的一個,給他們斷後,也虧田文水想得出來。”童白松憤憤地說道。
“我是自願的,我也知道留下來是必死無疑,我把暗門鎖好,做好掩護后,警察已經在外面砸門了,我躲在了一個所有人想不到的地方——谷堆里。”
童白松想起來了,田文水家的後院其實是一個糧食倉庫,一些陳年稻穀會隨意一大堆一大堆地堆在地上,方城直接鑽進大谷堆里,躲過了一劫。
“老裘,那天晚上你沒有到,組織上懷疑你是叛徒也很正常。”方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叛徒?你倖存了下來,向上級反應,當天晚上所有人都犧牲了,你躲過了特務的搜捕,我卻沒有到,就認定我是叛徒?”童白松有些激動了。
“那天晚上我不是沒來,是來晚了,那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來晚,又為何會來晚?”童白松坐直了身體。
“田文水通知我開會的時間是凌晨1點,當我趕到的時候,警察已經在打掃戰場,清理同志們的屍體。”
“那你為何沒有去找組織,反而脫離了組織?”方城尖銳的目光盯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警察只運走了6具屍體,我們中間還有一個人活了下來。那個人就是田文水!”童白松說得有些激動。
方城心裏頓時一驚,這怎麼可能,國民黨的報紙上刊登了全部犧牲同志的遺照,田文水怎麼可能沒有死!
童白松正打算繼續說,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他鎮定了一下情緒,說了聲:“請進。”
進來的是王美蘭,手裏的盤子裏端了兩杯咖啡,放在沙發麵前的茶几上,笑着對方城說:“方經理請喝咖啡。”隨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童白松的情緒平復了很多,端起咖啡,又繼續說:“田文水故意通知我晚到,就是讓我當他的替死鬼,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你居然也活了下來。田文水的遺體照片是假的,他早就投靠了軍統,現在還在軍統二處任職。”
方城內心有些焦慮,如果田文水真的沒有死,而且還在軍統任職,肯定會對他造成很大的麻煩,他很清楚田文水的能力和手段。
很可惜,他成了可恥的叛徒。
“組織上認為我是叛徒,我又和上級組織斷了聯繫,我連個申訴的機會都沒有,我只能躲了起來,逃亡到了東南亞,換了一個身份直到1941年才回到上海。”童白松說得很坦誠,似乎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他不再是過去的地下黨員裘邦國,而是現在的成功商人童白松。
方城緩緩地端起了咖啡,心裏還雜陳,無論老裘說的是不是真實的,十年前的沉案至少又有了一個知情者,這件事情一直以來壓在方城的心裏,他總想找個機會把謎團解開。
“老裘,田文水沒有死,還在軍統,你怎麼知道的?”方城突然問了一句。..
“造化弄人,我是在一個日本朋友的家裏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很確定就是他,他的左臉頰有一顆小黑痣,黑痣上長了一根很長的黑毛。”童白松輕輕地說道。
“他和日本人有聯繫,你說田文水不是在軍統嗎?”方城驚訝地問童白松。
“田文水遠比我們想像中要複雜得多,因為他害死了我們那麼多同志,近年來,我一直四處打聽他的消息,從這幾年的信息來看,他現在既是戴老闆的紅人,又和日本人有非常緊密的聯繫。”
“你知道和田文水合影的那個日本人是誰?日本田中株式會社社長田中一郎,此人表面上是商人,實際上他既是滿鐵的特約研究員,更是日本黑龍會的副會長。”
童白松說得很輕鬆,卻讓方城心裏越來越沉重。田文水是中共特科早期最厲害的特工,方城師從於他,他現在在軍統高層,又和日本人有很深的聯繫,穀雨計劃還能順利進行嗎?
方城心裏沒有底。
童白松將咖啡杯放下,似乎要結束這場關於過去的對話,他望着方城,突然問了一句:“你現在到底是共產黨,還是滿洲特務?”
方城也將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微微一笑,“童老闆認為呢?”
童白松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雙手一拍大腿,站起來說:“不管是誰,我只知道你現在是我們傑弗洋行的業務經理,你現在可以去找王美蘭經理,她會交代你具體的工作。”
方城也站起來,輕輕地鞠了鞠躬,“謝謝童老闆”。
方城轉身拿起椅子上的公文皮包向門外走去,在他離開的那一刻,童白松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眼裏冒出了一股莫名的眼神。
方城出了童白松的辦公室,一邊走,一邊心裏嘀咕,組織上為何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家洋行,難道他們不清楚童白松的底細?
必須要搞清楚童白松真實的身份,雖然他曾經是我們的同志,方城決定晚上就去找言四海,讓他向上級反應,讓延安總部證實童白松所說的內容是否真實。
王美蘭帶着方城將整個洋行走了一遍,給他詳細地介紹了工作的主要內容。傑弗洋行是一家專營茶葉、絲綢和咖啡的外貿公司,他們主要的業務往來集中在美國和東南亞地區,上海既是中轉站,又是貨物出口口岸,戰時的生意很好做,傑弗洋行是家美國公司,有了這層身份,他們暗地裏做些走私生意,賺得更是盆滿缽滿。
方城需要做的就是聯絡美國方面的咖啡生產商,並且將每次貨運的物品清單通過電報發給南洋的收貨公司,同時還要把每筆收益清單用電報的形式發給遠在三藩市的傑弗公司總部。
時間過得很快,下午5點,快要下班了,方城正要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剛走出洋行大門,一輛人力車停在了他的面前,從上面走下來一個人,穿着藍色的西服,戴着圓禮帽,戴着一副墨鏡,他和方城擦身而過,急沖沖地走進了洋行。
方城立刻停住了腳步,這個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這種味道非常獨特,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聞到過。
方城轉身,假裝東西沒有拿,又走進了洋行,那個藍色西服的男人正在王美蘭的帶領下往樓上走,方誠知道來人是去見童白松的。
方城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努力地回憶着那股熏香味在什麼地方出現過。
突然,方城站了起來,眼裏透出一股驚訝。
這個人是日本人,而且和關東軍的參謀長利源幸雄有很大的關係。方城曾經在利源的辦公室里聞到過這種香味,隨行的涉谷將軍還向利源請教過這種熏香的來歷。
利源告訴涉谷將軍,這種熏香是利源家族獨有的熏香,是利源家幾百年特有的味覺圖騰,其他家族是無法仿製的。
童白松與日本人有聯繫?而且還是和日本關東軍有聯繫?方城頓時覺得情況複雜起來,必須儘快地找到言四海,將這裏的情況向上級彙報。
方城立刻拿起公文包出了洋行,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三樓,童白松站在窗戶邊上,看着方城乘坐人力車遠去,拉上窗帘,轉身走到會客廳,微笑地對坐在沙發上的人說:“歷先生,您繼續說。”
“這筆生意也只有你們傑弗洋行能做,我保證貴行能夠大賺一筆。”來人摘下墨鏡,一副清瘦的臉龐露了出來。
“大賺一筆?現在這個世道,物價瘋漲,貨幣貶值,你們要從南亞往上海運貨物,貨船在海上漂上一個月,你給的運費一個月後不知道還能值幾個錢。”童白松點了一支煙,漫不經心地吐了一個煙圈。
“童老闆,我們不會給你用法幣結算的,我們會用黃金。”歷先生坐直了身體,很慎重地回答童白松。
童白松一下有了興趣,睜大眼睛看着歷先生,說:“你們打算運送什麼貨物到上海?”
“也是黃金!”歷先生說。
童白松心裏突然驚訝了起來,有多少黃金需要美國人的貨船來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