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靜安寺中尋線索,半有收穫,童白松無意泄露局中局
赤烏碑
方城慢慢地回到卧室,聽着秋月楓關了院門,她喜歡吃上海的混沌,特別是漁陽弄巷子出去右多米處的佘家混沌,老母雞熬制的雞湯盛上新鮮的餛飩,再撒上一些紫菜和海米兒,那味道堪稱一絕。
佘家餛飩生意很好,這個點過去,肯定是要排隊的,秋月楓至少需要半個時辰才能回來。方城關上了卧室門,又將那本《永樂大典》拿了出來。
金聖嘆根本就沒有在上面做什麼批語,那些字跡一定是言四海的。方城如此判斷絕非直覺,如果單從字體、語氣來說,一般人真的無法判斷,畢竟在書的最末一頁還蓋有金聖嘆的藏書印。
只有一個細節,既那麼明顯,又那麼的微小。
方城注意到金聖嘆批註這本《永樂大典》用的墨是紅色,極有可能是硃砂。順治時期的金聖嘆,借他十個膽子,也是不敢使用硃砂的。
言四海用硃砂借用金聖嘆的名頭隱晦地在向得到此書的人警示,這些紅色的字裏面一定含有重要的信息。
方城翻了翻,只有三處批註,而且都是極短的三句詩,第一句是在第三頁,寫着一句:精衛銜石欲填海,蚍蜉撼樹誠可笑。
第七頁寫的是:赤烏碑旁僧人舍,託孤孔明永安宮。
第九頁寫的是:遙問迷途不知路,牛角掛書杏花村。
這幾句不雅不俗的詩確有金聖嘆的“打油詩”風格,方城卻覺得這裏面一定暗藏有玄機,第一句的精衛就不說了,一定指的是汪精衛,汪兆銘;赤烏碑,方城也是清楚的,這是上海靜安寺一景,據說此碑早在三國時期由孫權所立,難道言四海是指的靜安寺?
方城左想右想,決定還是去靜安寺走走,這是言四海唯一留下的東西,說不定到了靜安寺會有所發現。
方城把書仔細包裹好,再次藏在衣櫃背後,拿上公文包走了出去。
秋月楓還沒有回來,估計今天吃佘家餛飩的人很多,方城沒有在意,徑直出了漁陽弄衚衕,在街上叫了一輛人力車,直奔靜安寺而去。
只是一座既古樸又破舊的寺廟,但是在上海人眼裏卻異常神聖,來往香客很多,方城慢慢地走進寺廟敞開的紅木大門,前面就是大雄寶殿,從大殿側面的一條小徑走去,就是久負盛名的赤烏碑,這所有並不高大的石碑一直立在那裏,足有一千多年,青石早已被歲月侵蝕得留下坑磕斑駁,碑上的字大多已經磨滅不見。
從赤烏碑穿過一片梅林,是幾排低矮的僧室,這裏是靜安寺和尚們的起居住處,方城慢慢地走過去,僧舍很破舊,卻很乾凈,整個僧舍隱於梅林之中,既安詳又神秘。
方城不由肅然,雖然自己是堅定的共產主義者,是無神論者,但是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點。
可能僧人們都去上早課去了,很少看到僧人的活動,所有的僧舍門都緊閉着。方城慢慢地踱着步,轉身順着梅林中的小逕往回走,他剛走沒兩步,三個和尚徑直向他走了過來。
領頭的和尚歲數肯定不小了,滿臉的皺紋,連眉毛都有些花白,眼神卻精銳無比,他的身後跟着兩個小沙彌。
老和尚抬頭看見方城,怔了一下,手握佛珠,唱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施主,您找哪位?”
方城連忙欠了欠身,微微點頭,說道:“鄙人隨意走走,不想走到了這裏,老師傅見諒。”
老和尚又唱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此乃僧寮(和尚住的房間),施主盡可隨意參觀。”
方城連忙擺手,滿臉歉意地說道:“鄙人迷途,不敢叨擾師傅清修,還望大師諒解。”
老和尚再次雙手合十,低頭向方城致意,又唱了一句“阿彌陀佛”,移過身子,把這條青石鋪就的小道讓給了方城。
方城快速地離開,並轉身向老和尚行了個禮。
方城剛走沒幾步,只聽其中一個小沙彌說道:“明永師叔,最近怎麼老有人來看僧寮?”。
方城頓時心裏一怔,這不是那句“託孤孔明永安宮”嗎?原來這句詩含着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定是這位明永老和尚了。
言四海一定和這位明永老和尚有關係,方城想轉身再去尋他們,轉過頭,卻不見了三人,估計他們已經走入僧舍,進了自己的僧寮。
燒香
方城決定在靜安寺里再走走看看,既然言四海的幾句隱語將他引到了靜安寺,這裏就一定會有不可名狀的信息。
方城繞着古剎轉了轉,前來燒香的善男信女很虔誠,佛祖面前的香爐香煙繚繞,一片祥和,所求之人跪於地,喃喃自語;所求之事沉於心,冥冥自深;所拜之佛尊於堂,默默不言。
人世間總是如此的奇妙,所有人都被自己的慾望所支撐,滿足不了的要麼求神,要麼拜佛,跪拜之地的人虔誠異常,似乎佛祖真的可以滿足他們所有的願望。
方城從兜里掏出一張法幣,投入了大殿門口放置的功德箱裏,他雖然不燒香拜佛,卻還是想給點錢,給錢,總比花錢買香蠟紙燭燒了強,和尚們能得點實惠。
方城剛要轉身,邊上一個雙手合十低頭誦經的居士對方城說道:“施主,您敬了功德,其實也可買些香蠟,拜拜佛祖。”
方城回道:“多謝師傅提醒,我也是隨意走走,燒香拜佛得恆久,初一,得虔誠,鄙人俗事纏身,居無定時,不敢叨擾佛祖。”
那位居士雙手合十,向方城鞠了一躬,說道:“施主若不方便,也可在香客禪房登記,留下香火錢,讓寺里的師傅代為恭持。”
方城頓時覺得奇怪,靜安寺還有這種規矩嗎?可以讓和尚幫忙燒香的?不由得笑着又問一句:“那佛祖又怎麼知道所獻之香火是哪位香客的呢?”
居士說道:“每位香客都是有自己的號碼,只需報上自己的編號即可。”
方城心裏不由啞然,寺里為了增加香火收益,還想出了如此奇招。
方城搖了搖頭,轉身離開,向寺門走去,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白來,至少知道言四海和寺里的老和尚明永有聯繫,至於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現在還無法確定。
方城離開了靜安寺,就在他鑽進人力車的時候,一雙詭異的眼睛在寺廟街對面的雜物鋪里遠遠地盯着他。當方城走遠,那雙眼睛的主人捋了捋頭髮,提着手裏剛從雜貨鋪買的香蠟紙燭,轉身走進了靜安寺。
童白松的擔憂
方城趕到霞飛路的傑弗洋行,此時洋行人還不多,今天是領薪的日子,王美蘭正在和賬房先生一筆一筆地對着工人們的薪水。
方城剛坐下沒多久,童白松從二樓走了下來,看見方城,連忙說道:“方經理,你趕緊上來一趟,我正找你呢。”
方城應了一聲,起身走上二樓。
童白松在門口將方城迎了進去,關上門,領着方城坐在沙發上。童白松癱坐着,對已經坐下的方城說道:“方老弟,老哥感覺現在情況不妙啊。”
方城皺了皺眉,驚訝地問道:“什麼情況不妙?長利號出問題了?”
“長利號倒沒什麼事,今天早上船上才發電報過來彙報了情況,一切正常。現在不正常的是田文水到處抓捕日本人,抄了幾個黑龍會小蝦米的家了。”
“你說,田文水這個時候查什麼日本人啊,這可是緊要時刻,萬一日本人急了,不把黃金運來,大家不是白忙活了嗎?”童白松有些焦急,他到底是為了掙日本人的黃金,還是擔憂日本人和戴老闆的合作泡湯呢?方城不得而知。
對於童白松的反應,方城不好輕易地下判斷,在他心裏,這些所有人似乎都矇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每一個人身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童老闆,靜觀其變吧,看看田文水到底玩的什麼花樣兒,即使日本人不幹了,你又不損失什麼。再說了,現在抗戰勝利了,日本人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你說對吧?”方城不緊不慢地說道,他現在需要做的只能是簡單地安慰安慰童白松,至於田文水為何要現在到處搜捕日本人,不過是他放的煙霧彈,說不定現在周悅山和他與日本的關鍵人物打得火熱呢。
童白松看了看方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實在是不敢告訴方城,一旦日本人和軍統這筆“交易”出了紕漏,指不定中統會拿他開刀,徐主任雖然下了野,在中統的勢力還是存在的,他就指望着捏住戴老闆的尾巴,扎紮實實地向老頭子告上一狀,這樣不但可以一戰翻身,甚至可以將多年老對手軍統扳倒,一石二鳥之計。
童白松嘆了口氣,說道:“你方老弟是不急啊,我可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瞞方老弟,這次長利號的南洋之行,就是去辦歷先生交代的那件事,我估摸着歷先生就在船上。”
童白松的這句話倒是令方城一驚,如果厲文封也上了船,而且在童白松不知情的情況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田文水早就與日本人協商好了,也只有田文水能夠利用段六指將厲文封混上長利號。
厲文封在長利號上,老林能夠對付嗎?方城不禁為老林擔憂起來。
童白松見方城沒有說話,覺得方城似乎不知情,甚至不相信,就說道:“方老弟,你也別想太多,歷先生上了船還更好,至少這趟船的真實任務就是運送那批黃金,我也不去想了,大家都是離弦的箭,回不了頭。”
方城默默地不作聲。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王美蘭進來了,她看着方城和童白松坐在沙發上,微笑地說道:“你們倆倒清閑,下面吵成了一鍋粥,工人們都嫌上個月出工少,工錢掙得少了。”
童白松有些不耐煩,說道:“你給大家說說,上個月如果不是關候亭這狗日的扣了我們幾天船,至於大家少幹活,少拿錢嗎!去說,這個月底有大買賣到港,我給大家付雙倍工錢。”
王美蘭有些不悅,說道:“雙倍,雙倍,你說過多少次了,哪次付了雙倍?”
童白松剛要發作,眼見方城還坐着,強忍了下來,向王美蘭揮了揮手,不再和她多說。
方城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這次童白松說的一定是真的,長利號月底一定會回上海。這趟至關重要,童白松肯定會下血本。
今天才農曆十七,長利號無論如何也是從南洋趕不回來的。
方城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為何關候亭一定知道長利號可以在香港停靠,為何自己判斷田文水、厲文封他們會在南洋運送黃金?
這是一場精心謀划好了的局,甚至是局中局,真正佈局的人絕非厲文封,童白松等人。
方城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