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復生的死者(六)
“不…要……救、救……!”
田甜清澈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她被巨力摁在地上,脖頸處的劇烈痛楚讓她幾乎暈厥,血水隨呼吸一陣一陣噴涌而出,濺在臉上,流到地上,被“溫老師”吮進口中。
她拚命地伸出手,推搡趴伏在自己身上的怪物——那張曾經屬於溫老師的面頰早已不復秀麗,血肉外翻、潰爛發紫的瘡疤中滴着膿水,灰白的眼睛裏覆蓋著一層霧蒙蒙的膠質狀東西。
它在啃食自己!
這個念頭出現之後,田甜崩潰了。
她噴涌的血液中忽然多了一股森冷的寒意,幾乎霎那間彌散至整間教室,每個接觸到這股無形寒意的人都打了個哆嗦。
窗戶從底部開始結出冰霜,彷彿剛剛在低於零度的空氣中暴露了一整天。張濛手中的鐵棒忽然以可怕的速度變冷,她丟開了攥握的武器,幾乎是在鬆手的同一時間,鐵棒就變成了一根佈滿冰晶的硬疙瘩。
剛才還在悠閑地舔着牛奶的黑貓,忽然炸起後背柔軟的毛髮,焦躁不安地朝門外奔去。
田甜的血凝成了冰。
她青白的小臉如同窒息般透出窒息般的醬紫色……這一刻,張濛心中的危機再次尖叫。
她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撲,撞開幾張桌椅,頭暈目眩地跌倒在地。雙腳抬起的剎那,田甜最後一次微弱地掙扎着——無數冰錐呈放射狀自平整的地面、光滑的牆壁上刺出,以田甜為圓心,冰錐尖銳的頂端從四面八方指向她可憐的殭屍。
“溫老師”早已變成一坨灰色的冰塊,朝前跳躍的貓腹部被一枚冰錐穿透了,離田甜較近的學生幾乎全部被貫穿,凍死在原地!一塊霜貼上張濛的鞋底,她狠狠地跺腳,冰晶簌簌四濺。
不到五分鐘,整個班級十七、八個學生,幾乎已經全軍覆沒。
冰殼將小半個教室都覆蓋了。
“呃……”丁浩半趴在地上,一截剔透的冰刺從他小腿肚穿出,灌注了鮮血的冰錐越發鮮艷妖異,他被刺穿的部分已經沒了知覺。
痛苦的呻|吟從他齒縫中擠出,丁浩狼狽不堪,他盯着惟一一個躲開了受傷威脅的張濛,雙眼盛滿祈求,“張濛,我們是同學不是嗎?拜託……幫幫我!……”
“我現在自身難保。”張濛半趴在地上,她用膝蓋前進幾步才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寒意席捲全身,呼吸的氣體在面前凝成雪白的霧,“你好自為之。”
她短促地說完之後,立刻朝前門走去。
“等等!別走!”
丁浩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跳,在他看見張濛已經伸手將門拉開,跨出一隻腿時,終於近乎低吼道,“我知道哪裏有安全屋!只有我知道!你救我出去,我告訴你在哪裏!我們都會沒事的……我保證!”
張濛離開的步伐頓了一下,馬尾辮甩過一道長弧,踏着鏗鏘有力的步伐重新回到他面前,一雙漆黑的眼睛裏盛滿冰冷又堅毅的神光:“你最好說的是實話,不然我會情緒崩潰將你推下樓梯。不想那樣吧?”
“——打火機。”她張開手掌。
丁浩愣了一下,他意識到什麼,臉頰肌肉微微抽搐,但也沒多少遲疑地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隻打火機。
張濛劈手奪過,“啪”地按下開關,一條搖曳着的、纖細的湛藍色火苗,從價格昂貴的打火機口中冒出……冰錐刺破廉價的校服布料,省下了撕開褲腿的功夫,張濛心裏也有點發顫,但她咬了牙緊皺着眉,將火苗往下一按。
丁浩猛然抬頭,望着天花板的吊燈,不敢看自己如何脫困。他耳中聽見“滋滋嗤嗤”的燒灼聲,心肺肝脾不禁一塊兒顫抖。
幾秒之後,小腿被猛地一抬!
他向前撲倒在地,腿上鮮紅的血肉窟窿像是一隻惡魔的眼睛。然後,這隻惡魔的眼睛被張濛抄着打火機燎焦了……
即使傷口因寒冷而變得麻木不堪,丁浩這會兒也痛得直哆嗦。但他沒時間哀嚎了,張濛已經迅速地將他一條胳膊架起,抗在肩頭。
她冷冷地警告道:“如果你因為怕疼,把全部體重壓在我身上,我立刻讓你知道什麼叫“傷口撒鹽”。”
丁浩已被疼得說不出話。冰凍之後火烤,鐵打的都扛不住。好在他傷口的麻木感尚未消退,還能撐住。但即使如此,額頭和脊背的冷汗也像雨水一樣往下流淌,讓他嘴唇發白,眼神恍惚。
張濛架着他往教室外走去,沒有在冰錐中喪生、僥倖仍清醒着的傷者都喊叫起來,“等等,還有我、我……!”
張濛彷彿聾了,她頭也不回地將手中的打火機朝那幾人丟去,金屬外殼在冰面上摩擦,聲音刺耳,卻也蓋不住他們夾雜着痛苦呻|吟的咒罵。
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相比,哪個更重要?
當然是自己的。
張濛面無表情地往走廊最右側的樓梯處走去,將哭泣、呻|吟、咒罵、祈求……全部拋在身後,越來越遠。
“你說的“安全屋”在哪兒?”
“學校一樓的食堂和小超市上面……順着後門進去,二樓邊角的地方是一個訓練乒乓球的練習場所,那裏常年鎖着,我跟體育委員關係不錯,他把鑰匙給了我一份。”
丁浩一邊一瘸一拐地前進,聲音嘶啞地低聲回答,“我們現在要做的是……下樓。到二樓之後,拐彎到左側的最裏面……”
張濛舔了舔嘴唇,她心裏閃過一個冷酷的念頭:既然知道了他手邊有鑰匙,那乾脆搶奪了鑰匙,拋下這個受傷的傢伙,自己到“安全屋”里算了。
它實在讓人心動不已。
張濛捏着丁浩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丁浩哆嗦着嘴唇道:“怎麼了?”
“沒什麼。”她鬆弛力道,聲音平淡。
張濛將這個想法埋進心裏。她對這個學校不熟悉,要活下七天也實在有些難,也許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許到了未來的某一天,她會做出那種事情吧……但現在,暫且沒有把付諸行動的決心。
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命對他人的生死視而不見,但真正下黑手去殺一個剛剛脫離險境的無辜的人……或許未來她能做到,但現在,她的良知依然存在於胸中。她做不到。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兩人放輕呼吸,在儘可能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迅速移動。
橡膠鞋底與水泥地面的摩擦聲,刻意壓低而在胸腔震動的沉重呼吸聲……他們再不說話。幾經周折,終於到達“安全屋”。
丁浩從兜里掏出一大串黃燦燦的鑰匙,他手指有些顫,沒辦法穩定下來,讓鑰匙互相碰撞着,發出“嘩啦啦”的細碎響聲,汗水滴在鑰匙上,灰塵讓喉嚨發癢,丁浩壓抑着咳嗽幾聲,張濛皺起眉。
“你不行就我來。”
她要拿鑰匙,丁浩卻猛地將鑰匙拿到另一邊,“沒事,我可以。”
這顯而易見不願讓張濛觸碰的姿態令少女纖細的手頓了頓。她雙眼微眯,倒也沒說什麼。
費了好大勁兒,丁浩將鑰匙插入鎖眼。
金屬咬合扭動的輕微咔嚓聲中,門開了,灰撲撲佈滿塵埃的訓練場便赫然露出。裏面一眼望去就可以全部看清——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