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不愛
與此同時,臨淵也敲響了秋平曦的房門。和以前一樣,他進到裏屋,背着手站在門口,先問:“吃得好嗎?睡得好嗎?要添衣裳嗎?”
平曦正整理着行裝,把孩子的小衣裳疊成一摞一摞,見到臨淵忙招手:“快進來坐。我正要叫人去喊你。”
她等着臨淵坐在身邊,直接問:“我聽說翎王要回皇城?”
臨淵說:“嗯。”
“你和他一起走嗎?”
“嗯。”
“不和我去通衢城了嗎?”
臨淵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艱難地說:“我無法遵守誓言,我很抱歉。”
平曦看出了他愧疚,就抬手“啪”地在臨淵額頭上拍了一下,笑道:“赦免你了。不需要抱歉,當初要你保護,是因為我身子不好,怕受驚動。現在養了這麼多天,我已經好了,醫官說小傢伙長得很壯實。我有很多侍衛,原城主也派了大批人馬護送,不需要你陪我。”
臨淵點點頭,移開視線,轉頭看向了桌面上的燭光。火苗跳躍,在他冰雕般的側臉上閃爍,照亮了眼睛,那眼睛裏卻是一片沉寂。事說完了,他也該走了,可現在他一點都不想回去。回去就全是身不由己,他憋悶着,也糊塗著,低聲說:“我很想去通衢城。”
平曦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打量着臨淵神色,問:“那為什麼又反悔?”
臨淵說:“我主人不讓。”
“他不讓,你就不去了?你都不會說不嗎?”
“不。”
秋平曦笑了:“你和我說有什麼用?你和他說了嗎?”
臨淵點點頭:“他不準。”
秋平曦皺起眉:“他不準,你可以再說啊,為什麼這麼聽他的?”
“他是我主人。”
“主家有令,也得先聽聽你的意思啊。你自己怎麼想?”
“想聽他的。”
平曦怔了怔,感覺又繞進去了,像進了個死胡同:“他是你主人,也不能替你決定所有事。他不讓你去,你就不去,讓你違誓,你就違誓,他一點都不替你着想,難道讓你死,你也去死嗎?”
臨淵皺起眉,看了平曦一眼,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樣問,這甚至都不應該是一個問題。
平曦看着他神情,有點明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臨淵,通衢城裏,是不準養刀的。我接觸的刀客不多,但是也了解一些。你要知道,當刀鞘在自己手裏,你就是自由人了。沒有人能讓你去死。”
“翎王不讓你守誓,又踐踏你的尊嚴,可你還是願意效忠,還讓他做了過分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這是為什麼。”
臨淵不假思索:“因為他是我主人。”
平曦嘆了口氣,乾脆直截了當地問:“你愛他嗎?”
臨淵莫名其妙,反問:“什麼愛?”
“愛就是,你心裏總想着他。強大的時候,你想到他會覺得心軟。軟弱的時候,想到他你又會重新變堅強。你為他軟弱過嗎?”
“沒有。”
“你想過他嗎?”
“沒想過。”
“你愛他嗎?”
“不愛。”
屋子裏一陣長長的沉默。平曦又問:“那你為什麼認他做主人呢?”
臨淵眯起眼睛,想起了少年傷重時。那時候他胸口疼痛,天天趴自己懷裏拱着蹭着,半會兒都離不得人。
回憶着擁抱少年的感覺,他指尖微微戰慄,回答:“他很可憐。”
他話音剛落,忽然身後“咣當”一聲大響,把兩人都嚇了一跳。臨淵慌忙轉頭,卻只見翎王倉皇離去的背影。他跑得太匆忙了,跟身後安平撞了個滿懷,把一個精美的禮盒摔得四分五裂。安平被擋着視線什麼都看不見,只知道容鈺進去沒一會兒就往外跑,急忙一疊聲地連問:“怎麼了怎麼了?”
容鈺氣息亂了,目光波動,是心裏也亂了。爬起來,他摔得一瘸一拐,頭也不回地就下了樓。安平一頭霧水,匆匆打了個招呼,也跟着追了上去。兩人風一樣地來又風一樣地走,臨淵無動於衷地轉過臉,望着燭火,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他這不為所動的模樣把平曦都刺激了,她急得一跺腳,使勁推了臨淵一把:“還坐這裏幹什麼,趕緊去追啊!他肯定聽見咱們倆說話了,你不能讓他就這麼走!”
臨淵後知後覺,這才猛地意識到容鈺生氣了,慌忙起身就走,平曦急忙又把他叫住,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臨淵,你到底想要什麼,一定要和他說清楚,說實話。”
臨淵點了點頭。
他出了房門,便聽見安平和容鈺腳步聲混亂,咚咚咚地往樓下跑。他不假思索,直接翻過樓梯欄杆跳下,在中庭把容鈺攔了個正着。兩人一前一後把容鈺拉住,搞得容鈺更是憤怒,他奮力掙扎,猛地一推,豈料沒推動人,自己手裏卻閃現了一道銀藍色寒光,力量排山倒海,嘩地傾瀉了出去。
容鈺慌忙控制住了,他理智尚存,知道再這樣下去要誤傷兩人,定定神道:“你們倆走吧,別讓我後悔。”
安平最識時務,瞧着兩人神色間似乎有點什麼,便一句廢話不多問,只一躬身離開。容鈺就一個人往自己房裏去。他穿過廳堂進得花園,踏上高塔的石階,臨淵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面,不動聲色,袖手旁觀。他還跟着幹什麼?還想繼續騙他嗎?一股酸苦的氣息噎在胸膛里,衝上喉嚨,還沒有衝出眼眶,但是容鈺知道快了。他驀地回頭,大吼:“你給我滾!”
臨淵說:“別生氣了。”
兩人在房門口又撕扯起來,一個要跟着進房,一個不讓。容鈺發了狠勁,就是個不要命的鬧法,攢足了力氣和臨淵抗衡。臨淵奈何不得,又怕他受傷,最後只得在他肋下一點,用了半分力。
容鈺立刻半邊身子酸麻,不由自主放了手。他又傷心又憤怒,幾乎不可置信,咆哮道:“你對我動手?!”
臨淵沒法解釋,腳尖一帶關了房門,他張開雙臂把容鈺抱在懷裏,試圖像以前那樣哄他:“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他做出這樣的姿態,簡直像場劈頭蓋臉的羞辱。容鈺爆出了一團瘋狂的怒火,猛一掙扎,忽然覺得靈力傾瀉如江海。他心中一寒,急忙再收已經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晶光璀璨,覆上了臨淵手臂。可臨淵站在那閃耀的晶光中卻毫髮無傷,還在焦急地努力勸:“別生氣了。”
容鈺怔了怔,忽然間悲從中來,抬眼望着臨淵說:“你有我的心頭血。我傷不了你。可你能傷我。”
“為什麼?”他質問,“這不公平!你不愛我,可我愛你。你不愛我為什麼還要騙我?”
臨淵皺眉道:“我沒有騙你。”
容鈺問:“你愛我嗎?”
臨淵停頓了一下。他在平曦那裏說不愛,這會兒已經嘗到了後果,再開口說不,他心裏先怯了,試試探探地說:“愛,愛?”
容鈺抬掌就給了他一個耳光,聲嘶力竭地吼:“你滾!”
主人這還是第一次被自己氣成這樣,臨淵頓時慌了,解下腰間短鞭,他跪倒在地,把誡鞭捧到容鈺面前,說:“請主人教訓。”
容鈺眼眶一下子紅了。努力了這麼久,愛了這麼久,可他還是一把刀,心碎的只有他自己。他看着臨淵冷峻的側臉,質問:“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和我在一起?”
臨淵微微顫抖,他不敢看持鞭訓誡的主人,垂着眼睛,他讓自己跪成了一把筆直的長劍,有問有答:“主人命令。”
“你把我的話都當命令嗎?!”
“是。”
“你想去通衢城?”
“是。”
容鈺長吸了一口氣,顫聲問:“你是我的御影衛,你懂不懂什麼意思?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當初就不應該對我效忠!”
臨淵抬起頭,想起初見那日的空歡喜。他看着容鈺眼睛,回答:“是你讓的。”
容鈺頓時崩潰,又變了臉:“明明是你!都是你讓的!你讓的!你說要當我的影衛,你還說要我陪你!你先來招惹我,你現在又騙我!”.
臨淵說:“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主人。”
容鈺恨道:“看我的蠢相,好玩嗎?讓你可憐了嗎?你不喜歡,為什麼從來都不說?”
臨淵答:“我說過。”
容鈺聲嘶力竭地吼:“你沒有!”
臨淵立刻改正:“我沒有。”
容鈺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像是一個美夢被人戳破,他忽然面對了真相。“你一直把我當主人,對嗎?你只是順着我說。”
臨淵沉默着。
“可我從沒把你當過屬下。”容鈺低聲道,“我愛着你,我欠過你。你只是一把刀,要叫我怎麼還?”
臨淵連忙答:“不用還。”
容鈺不說話了。他心裏一陣風一陣雨,不傷心,只是難堪。最傷他的不是不愛,而是臨淵的可憐。他寧願錯付,寧願被辜負,也好過現在,自顧自唱了一場獨角戲,喜怒哀樂,要叫人可憐。他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那一天,旭日東升,金光萬道。他策馬奔馳,帶着他的臨淵,要去找二哥。那時候二哥對他好,臨淵也還活着,坐在他懷裏,能感受到心跳。
他的人生,其實永遠都停留在了那一天。再往後,不過一場叵測大夢。夢酣夢醒,都是一個人沉迷。
容鈺怔怔地,讓那無憂無慮的翎殿下帶着臨淵跑過去了。恨到極致,無悲無喜,他把誡鞭扔到臨淵懷裏,輕聲說:“你走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臨淵欲言又止,可也實在無話可說。他怔怔想了一會兒,俯身三拜,行了大禮。
容鈺別過頭,毫不理會。他聽見腳步聲出去了,卻又忍不住抬起眼,從窗縫中看臨淵的背影。
他就這樣走了,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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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惜,也太對不起,我剛剛才看見你
你是明天的花朵,卻綻放在昨天裏
別生氣,也不要說分離,我現在就補償你
你卻說你已經不在乎,你還說你,不願意
你,說你,不願意
在我錯亂的記憶里
你說你對我已經不在乎
你還說你,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