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涼
江善猛地抬起頭來,對上陳氏冰冷無波的雙眼,心裏陣陣泛涼,她就這麼見不得自己好么?
也是,她這個毫無用處的女兒,又有什麼值得她溫言相待的呢。
她心裏自嘲一笑,面上冷然反駁道:「第一,我沒有對她冷言相向,她生病也不與我相干,第二,我更不覺得自己需要抄寫女戒來靜心。」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我污衊你?」陳氏一巴掌拍在炕几上,面有怒容道:「不是因為你,阿瓊會憂思過重?會發熱昏迷?我眼瞧着,倒是生了一隻沒心沒肺的小畜生。」
江善閉了閉眼,她不想和陳氏吵的,可聽到陳氏毫不留情罵她小畜生,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反問道:
「我讓她送我了嗎?她要惺惺作態,我就得認下么?都說母債女償,她娘為了她故意將我抱走,還想將我配給她那位吃喝嫖賭俱全的侄子,我難道還要對她笑臉相迎?憑什麼!我才是你們的女兒!我憑什麼要去討好她?討好這個奪走我一切的人!」
「住口!」陳氏眉目肅然,語氣嚴厲至極,「阿瓊是阿瓊,周氏是周氏,你怎麼能將周氏的錯怪到阿瓊身上!」
「那她生病你又憑什麼怪到我身上。」
「你明知阿瓊心思細膩,常會多思多想,偏還一副她對不起你的模樣,你這不是故意讓她不得安生么!」
「笑話,照你這麼說,你明知道爹爹身邊缺人伺候,是不是也要送幾個丫鬟過去啊?」
陳氏臉色怫然一變,旁邊的江紹鴻表情也瞬間陰沉,沉聲喝道:「都給我住嘴!」
江紹鴻目光銳利地掃過兩人,「你們一個是堂堂侯府的宗婦,一個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就這麼當著一家子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陳氏理智已經開始慢慢回歸,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侯爺教訓的是,是妾身有失妥當了。」
「不、不怪母親,父親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好,要是我離開了,二妹也不會生母親的氣了......」江瓊虛弱地靠在陳氏身邊,哭得身子直顫,幾乎要泣不成聲。
「呵,裝模作樣,有本事你離開一個我看看。」江善冷笑一聲,眼裏是明晃晃的諷刺,像是在說:你敢走,我就敢把名字倒過來寫。
「你給我住嘴!」陳氏瞪了過去,冷聲怒斥。
江瓊捂着胸口,一臉受傷地看着江善,顆顆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她咬了咬唇,哭得梨花帶雨:「我知道二妹討厭我......我這就離開,只要二妹別再生母親的氣,我做什麼都願意......」
好一副深明大義又委曲求全的模樣!
江善撇了撇嘴,果然江瓊還沒站起來,就被陳氏一把拉住,攏在懷中安撫道:「委屈我的阿瓊了,你身子不好,不能總哭的。」
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江擢說話了。
「我記得阿瓊的名字仍然在侯府的宗譜上,不論是不是有血緣關係,她都是文陽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姑娘。」
言下之意,還未記入族譜的江善,才是名不正言不順,才是該離開的那個人。
江鈺怔了一下,緊皺眉頭說道:「大哥,二姐才是我們的親人,你說這話豈不是讓二姐傷心。」
江擢掃了他一眼,淡定說道:「阿瓊性子單純軟弱,我只是希望有些人,別總是招惹是非,引起爭端,讓侯府不得安寧。」
江善嘴角含着一抹諷刺,眼底清澈且含着十足的認真,反問道:「......所以這一切都成了我的錯?」
她知道這個大哥不喜歡她,總認為她又蠢又毒,利落地拋棄養父母是冷心無情,對親生父母伏低做小是攀附權貴,滿眼都是野心和慾望,醜陋地讓人作嘔。
江善簡直嗤之以鼻,前世她是嚮往高門權貴的生活,但這對權貴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想要回到他們身邊有什麼錯?
錯得不過是讓江瓊傷心了而已!
江擢沒接她的話,只是不緩不慢說道:「我不介意多一個妹妹,只要這個妹妹老實聽話,別生出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江擢心裏確實是這樣想的,他對江善無感,不喜不厭,只要她乖順懂事,侯府不是不能多養一個小姑娘。
江善聽明白了,他需要的是不會影響到江瓊地位的妹妹,是甘心成為江瓊陪襯的妹妹。
她臉色一白,儘管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心裏還是沒忍住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好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江紹鴻開口,打算將此事揭過了,「阿善此前確實受了諸多委屈,這樣吧,日後你的用度就從前院走,有什麼需要的東西,也儘管去找鄭管事拿。」
又接着對陳氏說道:「阿瓊那邊你就多費費心,至於阿善,就交給教養嬤嬤吧。」
陳氏原本僵硬的表情有了緩和的趨勢,語氣平靜說道:「侯爺放心,妾身省得。」
眾人半響無語,江紹鴻便因為前邊還有事處理又回了前院。
江擢見狀,也起身向陳氏告辭。
陳氏點了點頭,對着他一臉關切道:「你們昨晚才到京郊,今天一大早又急着往府里趕,連日奔波定是累得很,其他的事你都毋需管,只安生歇着就是。」
陳氏對這個大兒子期望頗高,又不免拉着細細關心叮囑了幾句,這才放了他離開。
而後目光看向了剩下的一兒兩女,江瓊柔弱地靠在玫瑰椅上,小臉蒼白,眼圈泛紅,眸子裏落滿細碎的淚光。
見她這副嬌弱的模樣,陳氏生怕她傷了心神,趕緊喊了嬤嬤帶她下去歇着。
等江瓊被丫鬟婆子簇擁着離開后,陳氏這才冷冷一笑,對江善說道:「早知你是個內里藏女干、無情無義的,我就不該接了你回來!」
許是前世聽多了這類戳心的話,如今竟不覺得有多難受。
她眉心微低,輕聲回道:「可惜這事夫人做不了主,誰讓我身上流着侯府的血脈呢。」
陳氏呼吸一促,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氣得直咬牙:「真是請了個冤家回來,以後你都不必再來正院請安,我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江善默然片刻,沒有說話,只屈了屈膝就退了出去。
江鈺看了看左右,嘴角動了動,最終也沒說什麼,追着江善跑了出去。
砰——
陳氏抄起旁邊的茶盞往地上狠狠一摔,一盞價值不菲的汝窯茶器被摔得四,榻角邊多了許多細小的碎末。
劉嬤嬤掀起竹簾從外面進來,瞥了眼地上的碎片,嘴上說道:「夫人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千萬彆氣傷了身子。」
陳氏氣急道:「我倒是想不氣,可你看看,當著侯爺的面就敢頂撞我,私底下指不定怎麼瞧我呢,我真是生了個孽障!」
劉嬤嬤安慰道:「二姑娘年紀還小,日後再好好教上一教,定能學好的。」
「我是沒這個心了。」陳氏閉上眼睛,眉間湧上疲憊之色,「之前我就擔心她學了周府的做派,阿瓊還來勸我,甚至還準備將自己住的院子騰出來,給那孽障住。」
「大姑娘這是體貼夫人您呢。」劉嬤嬤輕聲說道。
聽見這話,陳氏嘴角浮出笑意來,「阿瓊善良又貼心,我豈能不多疼她兩分,她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自小養在我跟前,比親生的也不差什麼。她不止長得好,脾性也好,才情又高,走出去誰不羨慕我有這麼一個漂亮懂事的女兒?」
劉嬤嬤聽得連連點頭。
陳氏說著就平靜了下來,慢慢道:「如今侯爺開口,我也正好丟開手不管,左不過日後給她備上一副豐厚的嫁妝,也算是我這個當娘的最後一點心意。」
十六年的分別,如今的江善對於陳氏,也就是一個有着二分之一血緣的陌生人,她若乖巧懂事,陳氏尚能生出些母女情分來。
偏她一回府就攪得府上不安寧,在陳氏心裏江善已然是個不明事理,粗鄙不堪,難有造化之人。
這自然就讓陳氏生了厭惡之心,起了儘快將她打發出去的心思。
劉嬤嬤聽明白夫人的意思了,猶豫了一下,問道:「夫人有想好替二姑娘找哪方面的人家么?」
陳氏眯起眼睛,含糊說道:「自然門第不用太高,不需要門當戶對,不過家底最好殷實一些......上有婆母掌家,能管得住她的,妯里也得厲害一些......若是再能離京城遠一些就更好了。」
劉嬤嬤點了點頭,嘴上說道:「夫人考慮的周全,一片慈母心腸,實在讓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