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渺小的禮物
【倒春寒】
穀雨和謝驚蟄已經三天沒碰過面了。
她其實也沒有特意做什麼,只是不再下意識地在某個特定時間點去天台,也不再專程跑去鋼琴教室睡覺——僅僅是這兩點,就讓她和謝驚蟄重新變成了兩條平行線。
也是這時候她才發覺,他們學校還是挺大的,只要不是同級同班,作為陌生人的兩個人根本就很難碰到面。
她去天台的時間開始變得飄忽不定,別的都一如既往,日子於是就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靜,謝驚蟄所帶來的那一點微弱漣漪也徹底消失了——直到在一個意外的地方重逢。
她在那座廢棄工廠外再次見到了謝驚蟄。
這一天沒有下雨,而少年手下正在揉弄的那隻貓比起穀雨上一次所見長胖了不少,小肚子圓滾滾的,還正在舔爪子,一副剛吃過好東西的模樣。
穀雨前行的腳步慢下來,直至一點點走近,停在了他們的一米之外。
早就聽到腳步聲的謝驚蟄很早就看了過來,這會兒才仰着頭對她笑了笑,也不起身,就這樣回過頭去一邊逗貓一邊說:“你也來喂貓啊?”
穀雨看了眼他手邊裝滿了食物的膠袋,“嗯”了一聲。
正說著,便又有兩三隻小貓從旁邊的紙盒裏探出頭,喵喵着看了穀雨一眼,很快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全都餵過了,這一隻吃得尤其多。”謝驚蟄這樣說道。
穀雨沒說話,走到紙箱旁邊往裏看了一眼,腦子裏回想了一下上次見它們時的體型:“你每天都來喂它們?”
“對啊。”
穀雨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你打算堅持很久的話,最好不要這樣做。”
“為什麼?”
“習慣了被人餵養,它們就不會學習自己覓食了,這樣是做不了流浪貓的。”
謝驚蟄好像有些無措,他正在逗貓的手都慢慢收了回來,訕訕地說了句“抱歉”,“我以後不會了。”
“你沒必要向我道歉,它們又不是我的貓。”
“可是你是真的關心他們。”謝驚蟄站起來,面向穀雨,對她說,“而我卻是有私心的。”
“因為在學校總是見不到你,所以我才想來這裏碰碰運氣,喂貓才是順便。”
穀雨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才問:“你為什麼想見我?”
“我怕你在生氣。”少年小心地說,“你把裙子還給婧羽了。”
“……”少女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無語,“我說過讓她不要告訴你。”
“她是我妹妹,而且你別看她外表那樣,其實很聽話的。”謝驚蟄臉上的笑淡下去,神情變得認真,“還有,如果不想讓我知道,你還裙子又有什麼意義呢?那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又不是我妹妹送給你的,你就算還,也應該還給我才對。”
好像直到這個時候,謝驚蟄這個全校聞名的好學生才終於展現出一點屬於學神的鋒利來,讓人感覺他好像是在做一道很重要的大題。
穀雨看得有點發愣,可很快她就微笑起來,一向冷淡的面孔上有種驚奇與無趣混雜的矛盾感。
“我還裙子不是為了向你證明什麼,而是為了讓我自己安心,對我來說這才是意義,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根本就不是重點。”
少女把快從肩上滑下來的書包肩帶拉回去,在少年微微愣神又失落的眼神里繼續說,“送禮物會讓你開心,還裙子會讓我安心,它們原本可以各論各的,可惜讓你妹妹搞砸了。”
穀雨聳了聳肩。
謝驚蟄又愣住了,他盯着穀雨看了半天,最後慢慢說:“你好像……總是有很多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歪理邪說。”
“不知道你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穀雨走近兩步,蹲下來逮住了那隻吃飽喝足正準備溜走的小貓。
“是在誇你。”謝驚蟄跟着她蹲下來,有什麼東西從他衣領里掉出來,垂在空氣里晃晃悠悠。
穀雨蹂躪着正在慘叫的小貓咪,視線卻不可避免地被那個吊墜給吸引了。
短暫的掃了一眼,又隔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開口:“這麼個東西你也留着?”
“你說這個?”謝驚蟄抓住那個還在輕晃的吊墜,那是他們上次夭折旅途中得到的木蜻蜓擺件,小小的一個,即便被穿起來做成吊墜,也依舊不掩其粗劣又笨拙的質感。
穀雨把視線挪過去,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打理整齊的短髮,校服外套里露出來的質感高級的毛衣,袖口半掩下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看時間的手錶,還有被學校很多男生討論的漂亮球鞋——“跟你太不搭了。”
她評價道,“這東西甚至不值兩塊錢。”
“明明是五塊錢。”謝驚蟄糾正他,“你忘了嗎?十個圈圈五塊錢,你用最後一個套住了它。”
穀雨:……
“多三塊錢就合適了嗎?”穀雨又低下頭去繼續揉貓,“你戴着它就像校長穿女生校服一樣,很奇怪。”
他們校長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日常穿的都是很寬鬆的西服,扣子都扣不上。
謝驚蟄因為這個比喻噎了一下,最後道:“我又不是因為合適才戴的,我喜歡這隻蜻蜓。”
“這有什麼可喜歡的?”
“可是是你送我的禮物啊。”
“這也算禮物?”穀雨納罕地看他一眼,“不管是看起來還是實際上都這麼廉價的東西——如果你很想要禮物,我倒是可以攢攢錢送你一個稍微能看的東西。”
“……”謝驚蟄無言片刻,修長的手指在飽受蹂躪已經完全躺平的小貓身上無意識地抓撓着,斟酌着用詞說,“其實我挺想要你所說的禮物的,但就算沒有也沒關係。”
“不管是多小多不起眼的東西,只要我賦予它時間和意義,都可以孕育出深遠的故事。”他另一隻手捏住了那個粗製濫造的吊墜,“就算是這個也可以。”
穀雨正在揉貓的手停住了。
她眨了兩下眼,才慢慢轉移視線,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謝驚蟄捏着那隻木蜻蜓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露出一個笑來:“你不相信的話,我們來打個賭。”
“十年後如果我們再見,我還會戴着它,就算它已經斑駁磨損得看不出現在的樣子,就算吊墜的鏈子已經換了無數根,我也依舊會維持我今天的說法,我依舊會告訴你我很喜歡它,我還會告訴你它陪我遇到過什麼人經歷過什麼事,到時候就算你要給我一百萬來交換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少年的眼睛映着長巷盡頭的一抹夕陽,燦爛如跳動的橘色火焰,閃爍着撞進穀雨的心裏。
“如果我能說到做到的話,你到時候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穀雨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她久久地看着面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看他緊張滾動了一下的喉結,看他把吊墜捏得越來越緊的手,看他指縫間露出來的那隻木蜻蜓的翅膀——那麼粗糙的東西,就算給貓玩貓都會嫌棄。
他卻如此信心滿滿露出彷彿下戰書一樣的表情,甚至還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勇氣。
彷彿只要她點了這個頭他就會做出什麼翻天覆地的改變一般。
——真是有點讓人忍俊不禁。
但不知為何,穀雨沒有笑。
在那雙彷彿要燃燒起來的眼瞳里,她中蠱一般毫無所覺地點頭了。
在察覺到這個點頭后她甚至愣了一下,隨後才立刻掩飾一般地加了一句:“就算是十年後我也掙不到一百萬。”
很尷尬的找補,可她看到謝驚蟄眼裏的夕陽流瀉出來,隨着笑容生動地鋪滿在她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