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工具人(二十七)
徐母要徐平康立刻與童佳佳斷了,然後該坦白坦白,該道歉道歉,中止這缺德且後患無窮的計劃。
而徐平康並不情願,卻礙於徐母的堅決,不敢過分直接地拒絕,只一味嘟嘟囔囔地拖延,顯然是對自己的計劃還心存幻想。
正在母子二人拉拉扯扯之際,一道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徐父身子虛弱,已經久不下床,眼下突然掙扎着起床,還憑藉自己的力量走到隔壁書房。
雖只是短短的幾十步路,可對於他這樣苟延殘喘的人來說屬實非易事。
他的形容狀態極差,微末的路程走了許久,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因而,此刻他只能用雙手扒着門,半個背都倚在門框上,靠着房門支撐身體,這才勉強站着。
徐母和徐平康看見他后齊齊驚呼,連忙鬆開拉扯着對方的手,上前來關切他們的至親至愛。
他們的驚呼不僅僅是為著徐父下床、還走了這麼一小截路,更為他此時難看的隱隱發灰的面色和那似乎隨時都可能喘不上來氣的費力的呼吸聲。
他們不愧是母子,嘴上並未言說,心裏卻一致地劃過一行疑問:她丈夫/他父親已經病成這樣了嗎?看着……不太好啊。
疑問只在心頭劃過一下,便立刻被自己找到的理由壓下:一定是自己掙扎着起身,還走了這幾步路累到了!
他們不知道實情,徐父卻是知道的,他的身體確實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不如一個月之前了。
而這,與負霜的到來不無關係。
原主楊負霜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家政保潔,這從徐平康給她開了三萬多的月薪她也敢接就可以看出來。
於照顧病人一途,原主是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常規的一些諸如打掃清潔,幫病人擦洗等活計她做得熟練,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如按摩肌肉、病人護理、飲食療養等方面她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負霜到來的當天就撂了挑子,徐家人又被一波接一波的事情絆住了手腳,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護工來照顧他,便只能由徐母和徐平康母子親自上手。
徐平康十指不沾陽春水,最多就是幫着擦洗翻身。
徐母也不是多麼擅長伺候人的活計的人,這兩個臭皮匠想賽過楊負霜這個諸葛亮是沒可能的。
他們只能滿足徐父的一些基本生存需求,再多的就有心無力了。
於是,徐父的生活質量肉眼可見地下降了,只是誰都沒注意到這一點,他也不曾主動說起。
能夠食補元氣的精心設計的食譜沒了,能緩解肌肉酸痛、關節僵硬的按摩沒了,勤換洗晾曬的衣被沒了,就連幫他翻身的頻率都降低了。
他原先還能隔三差五地被推出去晒晒太陽,現在不主動要求的話,他們甚至都記不得每天幫他開窗通風。
在徐家人和童佳佳眼裏沒什麼技術含量的照顧人的工作,讓他們自己來干,卻沒一個能真正做得好的。
真正體會到這一點的只有徐父,可他不願承認,也不能說——他沒多少活頭了,等他死了,徐家不需要這麼個會照顧人的【老媽子】,卻需要能幫徐家往上爬的【家人】。
秉持着這一點,他一模糊地聽到徐母與徐平康爭吵的某些字眼,便躺不住了,幾乎用盡全部力量,也要加入這場原本勢均力敵的爭論。
“我不同意,不要楊負霜。”
被母子倆攙扶着坐下的徐父,屁股還沒實打實地坐滿靠椅,就忍着肺部傳來的壓力,鄭重其事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徐平康低下頭,不再出聲。
而突然聽到丈夫此語的徐母愕然地看着他。
她定定地看看面如土色的丈夫,又將驚疑不定的視線轉到垂頭不語的徐平康身上繞了繞。
心念電轉間,徐母腦子裏似乎“叮”了一聲,她將一切的線索連成了一個閉環。
閉環的一部分,是徐父。
她不敢置信地咬緊牙關,幾乎不眨眼地凝視着眼前的父子,熱氣熏酸了她的眼,使她感到一絲濕意。
“好啊,好啊,你們才是親父子,你們才是一條心,全家只我一個外人,被你們蒙在鼓裏,被你們當做指哪兒打哪兒的刀子。”
徐母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他們,眼底浮漫出一層薄薄的悲涼。
她就說呢,雖然平時一直覺得兒子太過庸懦,但庸懦有庸懦的好處,庸懦的人光憑自己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兒,便是做了壞事,也瞞不長久。
徐平康可能有壞心,但無人拿定主意的話,他怎麼可能真正去實施,又怎麼可能一直發展到如今的局面?
原來是孩兒他爹在作怪!
徐母很不能理解:“徐卓,你這是在害他!”
徐父面對情緒激動的徐母,面上也有不忍之態劃過,他實在沒力氣與徐母爭論,更沒力氣哄老妻。
他一直要求瞞着徐母,就是因為了解徐母的性子——信任家人,聰敏智慧。
對家人的無條件信任會讓他們順利地瞞過徐母,而清晰的頭腦會讓她在知道真相的時候立刻分析出此時的風險,然後堅決地反對這個計劃。
徐父感覺自己的頭已經開始發沉了,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想把那股子力不從心的感覺甩出去,卻無濟於事。
他頓了許久,才輕聲回應:“有風險,但是回報豐厚。”
可那是缺了大德的,那是在害人害己!徐母在腦海中瘋狂地喊出這一句,但現實里卻發不出一個字。
徐母怔怔地看着他,好似從未了解過這個枕邊人。
徐父看到徐母的反應,嘆了一口氣,而後有氣無力地補充:“佳佳能幫平康,徐家要有香火,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仟仟尛哾
這什麼意思?說白了就是既捨不得童佳佳父親的助力,又不願接受童佳佳的病?
聽了這話,徐母幾乎要瘋了,她被冥頑不靈的丈夫氣得發抖,卻還顧忌着他的身體,不敢發泄太過,只能一字字擠出牙縫般地質問。
“怎麼可能成功?有可能出現的變故那麼多,平康他怎麼可能應付得來?”
徐父掀開眼皮,眼神不閃不躲,就像從沒做虧心事那般坦然地注視着徐母。
“不是,還有你么?”
短短的幾個字,卻讓徐母猝然變色。
就像是在寒冬臘月里墜入冰冷的海里,一股陰寒攝人的涼氣從腳後跟一路上躥,直涼到她的后脖頸。
徐母晃了晃,旋即扶住一邊的書櫃穩住身形,全身狠狠一個哆嗦。
她與徐父相守多年,兩人間的默契自是不用分說,徐父的話不用說得多麼明白,只要隨便點上一點,她便能極快地通曉其意。
原先說得,這是個極蠢的,漏洞百出、後患無窮的計劃,並沒錯。
徐平康沒有收場的本事。
可是她有。
她是一個母親,在兒子無法收場、深陷泥潭的時候,她不可能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