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宰相嫁兒媳
官道上，一隊車馬遠遠而去，王安石極目遠眺，眼中深藏悲傷。
他並沒有立即回城，而是站在官道上許久。
過往的回憶蜂擁而來。
剛過弱冠之年，他就進士及第，踏入官場。
從一個小小的簽判做起，而後到一方太守。
在地方輾轉二十多年，一心為民，勵精圖治，建樹頗豐，百姓愛戴。
來到中樞，得到官家器重，一心變革圖強。
二十多年的地方經驗，加上他的清正廉潔，王安石是躊躇滿志，滿心以為自己能成為史書上的變法能臣，輔助官家成為千古一帝，讓大宋開創盛世。
多年來他頂着巨大壓力，家人反對，朋友離棄，百姓咒罵。
王安石一直相信自己走的是一條正確的光明大道，只是世人不理解。
而如今，蘇轍的強大讓他的信念也開始動搖。
或許他真的錯了？
為什麼，他的變法都是從大宋的弊端出發，是他和官家和同僚夙興夜寐制定出來的啊！
為何會被逼到牆角，無法擺脫困境？
是的，王安石心中有好多好多的疑問。
這些疑問或許有一個人能替他解答，王安石低低嘆了口氣。
許多思緒糾纏在內心，直到天色近黃昏，小廝才怯生生上前提醒:“主君，天色不早，城門要關閉了，咱們該回城了。”
夕陽照射着王安石花白的頭髮，照射着他佈滿皺紋的臉頰，照射着他有些佝僂的身軀。
人啊，最大的敵人便是時間。
無論是有多大的成就，無論你是賢臣還是明君，時間都會帶走一切，只在史書上留下寥寥幾筆。
“走罷，咱們回城。”
王安石用那蒼老又干啞的聲音道。
小廝暗暗抹了抹眼淚，扶着相國大人上馬，而後牽着馬踽踽前行。
******
自從王雱去世，王家就變得凄風苦雨。
夜晚，吳瓊對着丈夫道:“官人，元澤還有一個心愿未了，咱們得替他完成，好讓他在黃泉路上也走得安心些。”
王安石知道妻子指的是什麼:“我看中了新科探花郎王喬。雖然他出身寒微，但才學人品都沒話說。錦娘嫁給他也是個好歸宿，只怕錦娘不同意。”
“元澤已經走了，咱們不能耽誤錦娘一輩子。這件事我去和她說。”
起初，吳瓊對著兒媳一說元澤，兒媳就哭，提到改嫁那更是一百個不願意。
隨着時間的流逝，石氏總算平靜了些。
吳瓊又來規勸:“錦娘，元澤臨走時都牽挂着你，我們王家都虧欠你。你還這樣年輕，不能守寡一輩子。探花郎人品貴重，你大可放心。而且你是從我相國府出嫁，以我和安石的女兒嫁出去。娘就是掏空家裏的一切，也要為你置辦豐厚的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出嫁！”
石氏十分感動:“娘，您對我真好！”
“好孩子！”吳瓊本就心善，她緊緊握住兒媳的手，“你嫁過來就是我的女兒。之前讓你過了苦日子，我這個當娘的心中不安。你嫁過去了，日子過得好，我也就開心了。”:魰斈叄4
話都到了這個份上，石氏再也無法推脫。
不久以後，王家風光嫁女，嫁妝佔滿了整條街。
百姓們紛紛出來看熱鬧，個個讚歎王相國的寬廣胸懷。
一時間，王安石嫁兒媳成了街頭巷尾的一樁美談。
都是鄧綰慫恿兒子干下衝動之事，王安石儘管已經不再留戀權勢，但也不會放過鄧綰。
鄧綰被貶黜，趕出了京城，包括變法派里許多狡詐之徒，王安石都沒有手下留情。
郊外，一座並不興盛的古廟。
這座古廟香火不旺，但勝在清幽。
禪室里，王安石親自點了香，塌上的矮几上煮着熱茶。
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可以為他答疑解惑之人。
但那人願不願意見他，他卻說不準。
帶着一絲希冀，又帶着一絲忐忑，在等待了一個時辰之後，那個貴客終於出現在禪室里。
王安石下了軟塌，拱手道:“蘇相國，沒想到，你還是肯來見老夫一面。”
蘇轍作揖回禮:“王相國言重了。說起來，我還是您的後輩。您相邀，我定不推辭。”
王安石帶着微笑:“請坐！”
兩人相對而坐。
難得的，一向不修邊幅的王安石居然焚香沐浴，換了新衣裳，戴了發冠。
明明是好事，蘇轍卻有淡淡的愁緒，像是滾滾東流水，一去不復返。
蘇轍搶着給王安石倒了茶，兩個人心照不宣細細品位。
泉水甘澧，中和了茶的苦澀，茶水從舌尖再到舌根，先苦后甜緩緩下肚，猶如人生滋味。
王安石開口道:“蘇三郎，不知咱們今日可否開誠佈公好好談一談？”
蘇轍道:“只要前輩不棄，子由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安石臉上帶着笑，可那笑中分明噙着苦澀:“我想聽一聽你對變法的看法。”
蘇轍信得過王安石的為人，他能放低姿態求教，就絕不會有小人行徑。
其實關於變法，蘇轍也很想和王安石推心置腹地談一談，只是從前的王安石根本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
“其實您對大宋的積弊看得非常清楚，冗官冗員，國庫空虛，軍隊疲敝，表面上看您的改革針對性很強，但事實上太過激進，又不能團結力量。
一項條例的實施，關鍵是百姓擁護，方向正確，只靠廉潔和道德高尚是不能成功的。王相國您兩袖清風，從不中飽私囊，更不會利用相位斂財，而且您的人品更是毋庸置疑。”
王安石憤恨道:“只可恨下邊的人胡作非為！”
蘇轍反駁道:“我說過了，變法條例必須要百姓擁護和方向正確才能成功。就算下邊的人同您一樣廉潔自律，要達成您的設想依然難於上青天。”
一個真正好的政府，必須要科學、民主和法治，這些都比清廉和道德重要，並且公權力必須能夠得到有效的監督。只是這些太超前的話蘇轍沒辦法同王安石訴說。
王安石似有所悟。
蘇轍又道:“您最大的錯誤就在打壓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