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子酒館與梅姑娘

第二章 梅子酒館與梅姑娘

回到后衙房中,劉必青又迫不及待的坐到桌前,摸着他那些心愛的牌九小玩意兒。

只有何寶是百思不得其解。“大人,我想不明白。這江平楓聽說是下一任關上總捕頭的最佳候選人,名聲響得很,這無緣無故怎麼就被貶到了咱們清水鎮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雖然消息被上面封鎖了,不過本老爺還是聽到了些風聲。”

劉必青壓低了聲音。“不久前,江平楓在緝拿一名朝廷要犯時出手過重把人殺死了,犯人死了,就沒法向刑司交差,所以這罪責自然是江平楓來擔了。”

聽到這其中內幕,何寶不禁有幾分震驚。看江平楓的面相是成熟穩重之人,況且又是經驗豐富的官差了,沒想到還會有錯手的一天。

“大人可知道是什麼案子,既然是刑司親自通緝的要犯,定是件大案子吧?”

劉必青把一張牌九扔到他臉上,砸得何寶的鼻子當場紅了一片。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咱們這鎮子又出不了什麼大事。你平日多順着他,隨他去折騰就是了。”

何寶一手揉着鼻子,只得練練應聲,不敢再多問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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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楓的馬飼養在衙門的馬廄里,放衙后就與程蘇竹和駱觀一同走往程家的酒館。駱觀本想做做樣子,邀請了師爺何寶,幸好恰逢他已有約,表面假裝些許遺憾后便作罷。

程蘇竹一直再三堅持要替江平楓拿包袱,不知是激動還是包袱太沉,臉又憋得紅撲撲的。

“蘇竹小兄弟,你不必這麼客氣的。”

駱觀調笑他道:“江捕頭就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夕陽時分的清水鎮又是另一番熱鬧的景象,早晨是人們急匆匆地趕早,夕陽西下時又是慢悠悠的歸家。小販挑着空蕩蕩的魚簍子,取出別在腰間的小酒,邊小酌着邊賞着夕陽回家,夕陽的紅霞掩蓋着臉上的酒暈。路邊家家都傳來飯香。

江平楓隨着他們一起穿過青石板鋪就的彎曲小巷,不禁有感而發。

“清水鎮和關上城果真大不相同。”

前面倆人一起回過頭來,好奇的看着他。“關上城想必是非常繁華的吧?”

江平楓點點頭。“關上無論什麼時辰都是人潮紛涌,入了夜之後又是另一番熱鬧。城中大多是四四方方的寬敞街道,車水馬龍。”

駱觀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嚮往之情。“有生之年,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陞官去到關上城見見世面。”

“小鎮自然也有小鎮的好,我看這裏的百姓生活都算悠然,也不見街上有什麼乞丐。”

“是啊,幸得清水鎮靠海,以漁為生。咱們鎮上又有沈庄和莫家兩大金山坐鎮,總有百姓一口飯吃。”

沈夢天和莫孝之。

江平楓想起出發清水鎮前,師傅對他的千叮萬囑。

走到小巷的盡頭,就岔進一條比較寬闊的街道。程蘇竹指着街角的那家門面不大的館子。

“那便是家姐經營的酒館了。”

酒館前懸挂着一片竹帘子和尚未點燈的紅燈籠。招牌並不惹眼,只是窄窄的一塊梨木板子,刻有“梅子”二字,又染了墨漆。

還未進店門,便聞到了醉人心脾的酸甜香氣。

店內設着賬台和六方小桌,青磚地一塵不染,乾淨通亮。靠牆的酒架上陳列着大大小小的酒罈子,青梅酒、楊梅酒、荷花酒……只是那酒簽子上的字跡有些潦草,礙於觀瞻。

程蘇竹招呼着他們先坐下,便掀開荷色布帘子到後院去叫人。

“姐,我帶客人回來了!”

沒過多久,便聽到一陣青瓷杯互相碰撞的聲音。一隻纖長的青蔥手指掀開了布簾,身着柳綠綢裙的女子從簾後走出,梳着垂鬢分肖髻並兩隻蝴蝶步搖,腰間系一條杏色圍腰,左手捧着木托盤,隨着她輕巧的步伐也照樣穩穩落在掌中。

她的五官與程蘇竹有五成相似,不過這對姐弟的氣質卻反了過來,姐姐又多了幾分明艷大氣,與這座小鎮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淡如煙雨的水墨畫中突然裝點了一枝盛開的紅梅。

駱觀嬉皮笑臉的上前去接過托盤。“梅姑娘今日依舊光彩照人。”

程蘇寐瞪了他一眼。“好好的一個捕快沒個正形。”

“好好,我錯我錯。還是叫程家姐姐。”

程蘇寐坐到江平楓的對面,一雙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瞧,又換上一副平日待客的笑臉。

“這位公子想必是蘇竹一直掛在嘴邊的貴客了,我是蘇竹的姐姐,程蘇寐。”

“在下江平楓,初到清水鎮多有打擾。”

她饒有興趣的杵着下巴,微微歪頭看着江平楓笑。

“你打擾我了嗎?”

江平楓愣了半刻,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這程家姐弟似乎都有語出驚人的天賦。幸好駱觀給他斟了酒,才得以轉移話題。

深琥珀色的酒液剛從白瓷酒瓶倒出來,就已經可以嗅到香氣了,淡淡的酸讓人舌尖生津。

“這是……烏梅酒?”

駱觀繼而給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是啊,這是梅……啊,程家姐姐的拿手招牌,保准這是整個清水鎮,乃至整個關南最好喝的烏梅酒!”

江平楓端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濃郁的梅子香氣混合著酒香一起瀰漫在口腔中,清爽回甘還有一絲微酸都融合得恰到好處。單憑這一口酒就彷彿領略到了關南漫長梅雨季的風景。

他誠心實意的讚歎道:“果真是難得的珍饈,我想連關上的釀酒大坊也未必有這番手藝。”

聽着他的誇讚,程蘇寐只是淡淡的微笑,彷彿心中早就胸有成竹。

程蘇竹端着一個大托盤走進前堂,把幾盤下酒菜一一陳列上桌。五香熏魚、荷葉湯餅、黃金脆蝦米,都是梅子酒館的招牌下酒菜。

“姐,君兒姐上哪兒去了?只見菜在後廚,也不見人。”

“諾兒染了風寒,我讓她早些回去照顧,今晚我不營業便是。反正你們在這喝酒,也趁好清凈。”

程蘇寐取下腰間的圍裙擱在一邊,江平楓這才看清她的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淺淺淡淡的傷痕,大概是努力在這世道里討生活的憑證。

“不知道這些下酒菜合不合江捕頭的口味,關南的口味想必和關上是有些區別的。”

江平楓嘗了一塊熏魚,是咸口的醬香風味,還有果木炭熏制出的香氣,肉質緊實而不柴。

“我自小生長在關上,這麼多年也吃膩了,正好這些日子換換口味。”

程蘇竹注意到姐姐盯着江捕頭的眼神,好像那和尚進了尼姑庵似的,悄悄在桌下踢了踢她的鞋尖。

“姐,不如我先帶江捕頭到後院去看看房間?”

誰知她蹭的就站起身來。“你坐着陪同僚喝酒,我給江捕頭帶路便可。”

江平楓跟着她來到後院,院落不大不過打掃得乾乾淨淨,還栽種着許多盆玉蘭。

程蘇寐指着一間獨立的小木屋。“那是廚屋,地下有一閣儲酒的酒窖。”

“我住中間這一閣正屋,蘇竹住在西側偏屋。”

她打開東側偏屋的門,屋子還算寬敞,有一小方茶桌,浴桶用竹屏風隔開了,窗戶開向東側,早晨一定曬得到陽光。江平楓用手指輕輕摸了一下桌面,半點灰也沒有。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平日也不曾租出去?”

“那些租客三教九流,我通通都不滿意,寧可一直空着它。”

江平楓笑了笑。“程姑娘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個三教九流的人物呢?”

她踏上屋前的那層台階,離江平楓又近了一步。“我平日開門做生意的,見人多過吃鹽。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般人物。”

同她對視兩秒后,江平楓移開了目光,不大自然地輕輕咳了一聲。

“你弟弟在廚屋後面。”

程蘇寐回過頭去,發現程蘇竹正端着酒壺從廚屋後走出來,他舉着酒壺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沒酒了。”

程蘇寐快步走過去,接過酒壺一看,果真是空了。她狐疑地瞥了程蘇竹一眼,嘴裏抱怨道:“怎麼今天喝得這麼快的……”

程蘇竹跟着她一同進了廚屋,趁着她打酒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姐!你到底要幹什麼呀?”

“什麼我幹什麼?給你們打酒啊。”

“我是說江捕頭,人家你來你就像狼盯着肉似的盯着人家。我真的很仰慕他,我也是聽了他在關上的事迹才決定到衙門謀差事的,我求求你別把人家給嚇跑了!”

程蘇寐不可思議的盯着他。“有我這樣的美人和美酒在這,你覺得他能跑嗎?”

“……總之你可千萬要收斂一些。”

程蘇寐把酒壺塞到他手裏。“蘇竹,你姐姐我今年芳齡幾何了?”

“二十四啊,怎麼了?”

她氣憤的指着某個方向。“宋裁縫家的大姑娘二十二,孩子都有了倆了。還有那和軒繡房的盧姑娘,剛過二十,上月就成了親。我可都二十四了,試問這清水鎮哪個男的拉出來是我瞧得入眼的?如今有這麼一塊香餑餑來到我面前,我不吃可就要被別人給吃了!”

程蘇竹一時無言以對,只是不知所措的摸索着酒壺的把手。

“總,總之,江捕頭是貴客,不許你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你姐我自有分寸,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走出門,卻發現江平楓不知何時就已經站在廚屋的門前了。他倆的腳像沾了漿糊似的牢牢呆在原地,笑容僵在嘴角,互相驚慌失措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剛才雖然說得小聲,但不知道江平楓究竟聽到了多少。

江平楓淺淺笑了下。“打個酒還要兩個人一起,看來你們姐弟感情真是好。”

程蘇竹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是,是啊,我還是先把酒送出去吧,駱兄該等急了。”

他一溜煙兒的從後院跑到了堂前。留下程蘇寐和江平楓面面相覷。

程蘇寐尷尬的笑了笑,心想若是全被他聽了去,必定以為自己是水性楊花又一心恨嫁的可怕女子,恐怕萬萬不肯留下來了。

“剛才……”

“我決定就租這間屋子了。”

他突然打斷自己的思緒。程蘇寐稍微愣了一會兒,隨機又反應過來。

“這麼快就決定了?”

“不錯,我都挺滿意的。況且又可以隨時品嘗到程姑娘的美酒。”

倆人一前一後的往堂前走,程蘇寐盯着他的後背,終於鬆了一口氣,那他大概是沒有聽見的。

“對了。”

江平楓一手掀開帘子,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對她說道:“關上也有許多女子二十六、七才成家,你才二十四,不着急的。”

程蘇寐獃獃盯着帘子在眼前落下,腦海里都是剛才他說話時嘴角忍不住帶着的笑意。

要不今晚就先起草一份遺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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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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