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雲變幻之間
關南的天氣果真應了詩詞裏的那句，天有不測風雲。程蘇竹小時候上學堂時，先生講到詩詞的後半句便總是嘆氣，但年幼的時候總體會不到旦夕禍福的含義，只覺得這日子每天都過得一樣，起床、吃飯、睡覺，日出又日落，都是稀鬆平常。
等到了年歲漸長，才知道原來是世事無常。
雨水順着屋檐淅淅瀝瀝的往下落，整個后衙的院子安靜得悄無聲息，三人沉默不語的站在屋檐下。空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青石磚地上平躺着的冰冷僵硬的屍首。他脖間的那一道血口子被雨水沖刷后，匯成一道淺紅的的水流滲進石縫裏。
昨日還生龍活虎的面龐如今已是青灰色了。
程蘇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開口說話時嘴唇有些顫抖。“我到他家時，發現他已經死了，身邊放着這封書信。”
他從懷中掏出那封沾了幾滴血漬的信交給江平楓，後者看完后只是沉默不語。信上交代了袁老六自己因為在外有了外室，所以下毒殺妻，嫁禍給回靈醫館想訛詐一筆錢財。但始終怕紙包不住火，惶恐不安下就選擇自盡謝罪。
他們都知道，這上面所說的一個字都不是真相。
駱觀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不忍去看袁老六凄慘的死相。“他們下手可真夠快的。捕頭，現在咱們怎麼辦？”
“去衙門前貼上告示，讓袁老六的家人親戚前來領屍安葬。”
程蘇竹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捕頭，難道就這麼放過他們嗎？他們手上可是沾染了兩條人命啊！”
“如今沒有任何證據，連唯一的人證也被滅了口，就算稟報大老爺開堂審理，也沒有理由可以問杜田的罪。”
三人之中再度陷入沉默，程蘇竹緊攥着雙拳，用力到連肩膀也忍不住微微顫動。
“……我當捕快，原本是想保護百姓、伸張正義，可如今卻讓我眼睜睜看着賊人逍遙法外，這個捕快我當得還有什麼意義嗎？”
江平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蘇竹，八年前我剛當上捕快的時候，我師傅告誡過我一句話。要麼按兵不動，要麼便把犯人一舉拿下。在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任何輕率的舉動都是在打草驚蛇。”
程蘇竹垂着頭一言不發，眼見大片烏雲籠罩住整個清水鎮，明明還沒到黃昏時分，天卻已經黑了大半。
“時間也差不多了，今日早些放衙吧。回去換身乾衣裳，別讓你姐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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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梅子酒館沒有點亮門前的兩盞燈籠，竹簾也垂着，前堂半個人影也沒有。江平楓留在衙門記錄完案件卷宗后才乘着夜色遲遲歸來，看到店裏空無一人正覺得奇怪時，卻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從後院傳來，似是海鮮的味道。
“你回來得正好！快來替君兒試試海味大會上的菜。”
程蘇寐在廚屋內看到他的身影，便舉着湯匙朝他招了招手。
江平楓邁入廚屋，看到蘭君兒正對着灶台忙碌着，木盆里放着幾隻帶着青白色花紋的花蟹，鉗子均用草繩捆綁紮實，只在盆中發出細微的吐泡泡的聲音。
“海味大會？”
“就是下月初，這也算是清水鎮的一大特色了，每年沈庄都要出銀辦一次。由沈老爺來評判菜肴好壞，獲勝者可得到三百兩賞銀呢！今年我好不容易幫君兒搶到參賽的牌子，只要她獲勝，咱們梅子酒館定是客似雲來了！”
聽到沈庄，江平楓的臉色稍稍陰沉了一下，被程蘇寐敏銳的看在眼裏。
“剛才蘇竹回來話也不說就把自己關進了房裏，現在看你的臉色也不大好，今日衙門很忙嗎？”
“是，衙門今日有些瑣事，蘇竹也累了一天了。”江平楓隨意搪塞了兩句便轉移了話題。
“剛才你說要試菜？”
程蘇寐放了兩個小碗在他面前，一個碗裏是一小塊表面淡淡焦黃、淋上秘制麻油醬汁的海魚肉；一個碗裏是半碗清湯、以幾粒翠綠的蔥花點綴，看似平平無奇。
“你來嘗一嘗，哪道菜更好吃。”
“我對美食也不懂什麼品鑒，那可就隨意點評了。”
這一塊魚肉入口即化，微麻口感的醬汁將肉襯托得更加鮮美，少許肥厚的魚油包裹着舌尖，把整體風味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這魚鮮美無比，口味清淡卻一點也不單調。”
程蘇寐笑着把另一個小碗遞到他面前。“你再嘗嘗這個。”
江平楓把碗中淺淺的湯一飲而盡，驚喜的咂了咂嘴。“我嘗出了海蝦的味道，除此之外還有一股獨特的香氣，蘭姑娘是用了什麼食材？”
蘭君兒回頭淺笑了一下。“這個湯是用海蝦、蟹殼吊的湯頭，加了些雞蛋清去除腥味，還加了一些山谷間生長的白菇小火慢燉。前些日子雨水多，樹下長了不少，我自小生長的村落里到雨水季節經常吃這個。”
“難怪這湯的味道入口鮮甜，但回味時又是另一番味道。”
“看來還是湯更勝一籌了。”
程蘇寐笑着拿過江平楓剛才用的湯碗，又從鍋中盛了滿滿一碗。
“你還沒吃飯吧？先再喝一碗熱湯，你房中有兩桶剛燒好的水，再兌一些冷水就可以沐浴了。沐浴后吃些小菜、睡一覺，什麼煩惱都會忘記的。”
江平楓有些驚訝於她的敏銳，似乎無需多問就已經察覺出程蘇竹與他的心中都藏有心事。
這種心照不宣的安慰，是他時隔許久都未曾感受到的溫暖。
他笑了笑，順從的點了點頭。“程姑娘有心了。”
程蘇寐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嬌嗔。“你都直接叫蘇竹的名字，為何總程姑娘、程姑娘的喊我？叫我蘇寐。”
江平楓有些不自然的瞟了蘭君兒一眼，後者背對着二人裝作十分專心的在熬湯，好似廚屋裏不存在第三個人似的。
他輕輕撓了撓耳朵根，才猶豫萬分的喊了她的閨名。
“蘇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