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常縣,縣令府。
縣令府佔地面積不大,卻處處精緻,蓋房子的用料講究不說,假山後池一應俱全,山石峻秀,碧波蕩漾。朱漆玉柱聳立,飛檐翹角,工整氣派。
院子裏已經掛了紅燈籠,灼灼火光照的偌大的院子如同白晝一般亮堂。
縣令大人不是鋪張浪費的人,這縣令府是撿着上任常縣縣令的便宜。上任常縣縣令是京中貴族外放的官員,處處奢侈,自然府內不肯單調。
正廳裏頭,一方實木桌子上,擺着一盆上好夏臘梅,根系盤穩,白瓣黃蕊,嬌滴滴水嫩嫩,花骨朵清透異常,芬芳怡人。
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得搖曳生姿。
“都說梅是二三月份開,只有這夏臘梅,才份開放。”
一聲輕浮的調笑聲響起,明明是十七八歲少年的聲音,卻油膩的噁心。
“不知……長安兄,可見過夏臘梅?”
宋長安坐在下手抿唇,手死死攥着手裏的拐棍,良久才開口道:“未曾。”
底下的人立刻接話:“我想,長安兄也是不曾見過的,畢竟長安兄家裏條件雖殷實,可終究是比不上我們縣令府的富貴。”
鄒誠民說著,又突然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誠惶誠恐的:“哎呦,真是我多嘴了。我竟是忘了,長安兄家裏出了事,家破人亡。殷實都說不上。”
“能不能吃飽飯還不一定呢。”一個公子哥撇嘴。
正廳里坐着的,是幾個常縣裏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哥,平日裏秦樓楚館的常客,最混不吝的,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起來。
他們早就看不上宋長安面上這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了。宋長安早前在縣城裏上學的時候,最得書院裏老先生的賞識,老先生還總是拿他與他們幾個相比。
家裏的長輩也總是拿宋長安年紀輕輕便中了秀才的事,在他們幾個耳邊叨叨叨。
他們恨的牙根都痒痒。
偏生天上砸下來一個大好消息,說是這宋長安與其爹娘外出時遇到山匪,爹娘沒了,宋長安自己廢了一雙腿。科舉之路生生被截斷。
天曉得他們聽見這消息的時候,有多麼慶幸!
看他以後拖贅着一雙廢腿,在他們面前怎麼裝!
他們就算學業再不成,以後混個秀才,再捐個小官。或是做做家裏的生意,繼承祖業都好。
而宋長安父母雙亡,又一直在讀書,從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讀書就啥也不會了。
加上他這雙廢的腿,就算想下鄉做農活,做那些最下賤的活計。也做不來!
依他們看,吃頓飽飯都費勁吧。
鄒誠民是常縣縣令之子,一向呼風喚雨慣了,是常縣貴族公子哥之首,到哪裏人家都是對他點頭哈腰,人人敬仰。
除了在常縣的常縣書院。
那裏的先生古板刻薄的很,只看弟子的學識,宋長安年紀小又天資聰穎,14歲就考中了秀才,是先生最喜歡的。自然,他也就是這個書院領頭的弟子。
兩年前,縣令將鄒誠民送到了常縣書院,鄒誠民就和宋長安一直不對付。
宋長安怕給家裏找麻煩,一直躲着鄒誠民,可惜他越躲,鄒誠民越怒。
鄒誠民之前給他找了無數的麻煩,可惜無論是書院裏,還是家裏,宋長安被書院裏的先生賞識,又被常縣的縣令賞識。所有的人都向著他。無數次的麻煩,都被宋長安完美的躲過去。
現在,鄒誠民終於找到了一個好好教訓宋長安的借口——
讓宋長安過來,幫自己輔導功課。
這個借口,任何人都挑不出錯來。
鄒誠民冷冷一笑,他自己邀請他的一幫狐朋狗友,在正廳里坐了快一天,話里話外都是取笑宋長安的。
他看着宋長安那副一直隱忍的表情,就心裏暗爽。
反正他們家裏有那麼多弟弟妹妹要養,家裏缺錢,他不可能拒絕自己。
鄒誠民笑意吟吟開口:“可別這麼說,長安兄從前在咱們書院可是最得先生賞識的,一身才華,怎麼就吃不飽飯了?”
“雖說科舉之路無法繼續,已經斷送,這一雙腿也再也站不起來了……但這一身皮囊還算勉強入眼。去個秦樓楚館接客賣屁股,也不是不行。”..
“哈哈哈哈。”
“你看他那個樣子。”
“……”
正廳里人大聲鬨笑,宋長安冷冷的看着鄒誠民。
他怎樣都無所謂,只給鄒誠民他們出出氣也就罷了,他們就會放過他的家人。省的後頭來他們家找麻煩。
宋長安一開始接到鄒誠民的拜帖,請自己過去教功課,心裏有些意外。他已經想到可能他們要捉弄他,但是這趟是有錢拿的。
鄒誠民這個人雖然很壞,但是說到做到,而且那半兩銀子,他也不放在眼裏。
雖然半兩銀子,對於鄒誠民來說很少,可對自己家已經很多了。
自己家最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可宋長安不能總靠着幼妹賺錢。一輩子靠着她,她該多難。
所以宋長安還是來了。
鄒誠民看着自己身邊的這盆梅花,笑道:“此情此景,我真想吟詩一首,大家可願意聽我這個雅興?”
“說來聽聽。”
“鄒兄客氣。”
鄒誠民勾唇一笑,眼神裏帶着譏諷:“貴梅千金風姿高,旁邊狗命值半兩。沒爹沒娘還斷腿,破衣半兩小叫花。”
“好詩,好詩!”
“真是應景。”
公子哥們哈哈大笑,正廳里氣氛融洽:“我看說的可真是符合呢,諸位兄長,你們可知道這狗是說的哪只啊?”
“哈哈哈,我知道,你們知道嗎?”
“知道知道。”
宋長安面無表情,喝了一口茶。
“鄒公子,我已經來貴府一天了,不知道是否可以讓我回去?”
鄒誠民微微一笑:“還什麼都沒教呢,回去做什麼,不如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再送你一首詩——”
“我有句詩,想送給鄒公子。”
鄒誠民話音未落,就聽見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年輕女子的聲音。
正廳外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身穿破爛布衣的年輕姑娘,她眸子裏閃着亮亮的光,冒着黑夜的風雨,連頭髮上每一根狼狽的髮絲都透着倔強。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着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