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逼利誘
瞳孔猛然回縮,女屍竟然在她眼皮底下不翼而飛。
雖然就在剛才那個瞬間,她心裏也同樣湧出不祥的預感,可真到讓其赤裸裸直面,反而虛幻得有如夢境。
沈眉攥緊手心,強迫自個冷靜,她不甘心地逐一掃過周遭的棺材與屍床。
但凡有一絲挪動跡象,便能順藤摸瓜,找到遺留或者隱藏的線索。
沒有!絲毫未覺異樣。
雙眸深邃如玉,她貝齒咬上右唇瓣,啜囁出聲:「難不成學耗子成精打洞逃了!」
這自然是戲言。查驗無果的沈眉即刻往樹林方向展開搜索。
結合後院發現的腳印,她斷定賊人熟悉義莊附近環境,那適合躲藏的樹林便是首選。
畢竟堂而皇之帶着屍體行走,並非易事。
如墨夜色微微透出光亮,沈眉穿梭在密林深處。失職是小,叫本就屈死的小春曝屍荒野,遺骸被歹人損毀,那無異於再次作惡。
她特意留意腳下,伺機尋找踩踏過的枯枝敗葉。除非盜賊會凌空滑行,否則或多或少都會有蛛絲馬跡可尋。
沒曾想半道竟碰見老熟人——本縣楊仵作,其後還跟着兩個陌生男人,瞧着是奔義莊而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
由仵作親自帶領,定是衙門派來領屍。
只是平日裏死者親眷都是專挑午時,於陽氣最盛之際前來。此番夜色濃郁,倒上趕着忙活。
何況依她對楊仵作的了解,此人乃地道的市儈之徒,無利不起早。那這次又是受誰所託?
顧不上繼續追查,沈眉加快步伐抄近道,趕在他們前回屋。
「快開門,領屍啰!」尖銳的男聲適時響起。
沈眉謹慎地拂落衣間草葉,從案台香爐抓了把黑灰往鞋底一撒,打理好鬢角髮絲。
義莊大門剛一打開,幾人魚貫而入,徑直往安放的屍床而去。
在路過沈眉身側時,一個小細節讓她甚為不解。
拋開常年驗屍的仵作不談,其他二人看見滿場屍骸,不僅毫無怯意,竟連掩住口鼻遮擋屍臭的動作都沒有。
就好似……好似習以為常。
「楊仵作,緣何如此着急?」
沈眉客氣地詢問道,左右餘光仍留意來人舉動。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問東問西!」尖嘴猴腮一臉刻薄相的楊仵作,慣是看不上老實巴交的福伯,連帶厭惡起沈眉。
「我只是……」
「要你多嘴!」楊仵作開口就是斥責,不過驟然抬高的音量,更顯得其心虛不已。
隨即不再搭理沈眉,只一心伺候着金主。
楊仵作本就是當地人,這裏每一具屍體都經由他檢驗,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將內堂翻找個遍,臉頰帶有刀疤的男人沖夥伴直擺頭,這些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隻言片語中,沈眉察覺出苗頭。
這兩個男人根本不是死者親眷,趾高氣昂挑肥揀瘦的嘴臉,完全是買家看待貨物的神情。
「你們胡亂翻看,就不怕叨擾亡魂。」
沈眉心裏本就牽挂着小春,見家丁對屍骸舉止隨意,態度輕慢,按捺不住怒火直接開嗆。那股子法醫的傲氣陡然而生。
她穿來北宋不過數月,也知義莊收留的多是客死他鄉無親無友,又或是命途多舛,橫死枉死者。
固然人死如燈滅,形朽若塵埃,但畢竟來人世一遭,總不能活着受盡磨難,死了還被凌辱。
「啪!」盛貢品的陶碗重重摔下。
怒不可遏的楊仵作徑直動手,要不是買家急着要貨,他也不會選半夜這個愣頭青在場時交易。
現在遭當面質問,妥妥是打自己的臉啊!這要是傳了出去,以後還有哪個買家敢擔風險,說不定隨時會告發到縣衙門。
楊仵作死死盯住眼前,據說是福伯親侄的小子。既然他要擋人財路,就別怪人斷他生路。
眼轉哧溜翻轉,一條女干計已成型。不過當務之急,先得穩住局面。
「有話好說!我和小兄弟商量商量。」穩住金主后,楊仵作露出慈善的笑臉,故作親昵地欲拍沈眉的肩頭。
「小兄弟,人要想活得好,得識時務。」
循循善誘,貌似純良,不相識的倒真會信了他的鬼話。
沈眉下意識側身,避過他的觸碰。她素來不喜他人接觸,尤其從事法醫一職后,身上常年帶着福爾馬林的氣味。
就是迎面遇到惡犬佔道,嗅到這味兒,也得乖乖夾着尾巴讓路。
沒想到這一舉動卻被解讀為鄙夷,讓前一刻還掛着笑顏的男人頃刻變臉。
沈眉見楊仵作面色陰沉,薄唇緊閉,敏感的察覺出異樣。
這樣的神情她不止一次見過,以往局裏抓捕逃犯進行審訊,越是犯下殺人重罪的,越是沉默寡言,而那眼神直看得瘮人。
不過像楊仵作這類胡亂驗屍、隨意搪塞,為些銀錢顛倒黑白替兇手掩蓋之輩,本就令沈眉所不齒。如今還做些倒賣屍骸的勾當,也就愈發唾棄。
若是換做二十一世紀,按沈眉那火爆脾氣,早就二話不說上報衙門嚴懲。
姜還是老的辣!眨眼功夫,楊仵作便面色如常,他噓眯着眼朝沈眉上下打量一番。
「想不到福老六那個慫漢,還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真有福氣!」他邊誇讚邊踱步,突的話鋒一轉,「大宋律令規定,凡盜竊倒賣屍骸者,等同殺人罪,抓到必是極刑!」
「你猜,以福老六那身子骨,在獄中挨得過幾日?」
雖然話里有幾分戲謔,卻足以牽動沈眉的情緒。
威脅,不帶掩飾的威脅。
這是在給她提個醒,福伯看守義莊多年,若有人要亂動心思,他必定知曉幾分。而衙門與義莊此前一直相安無事,其中彎彎繞繞不言而喻。
「福伯也……」驚覺失言,沈眉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如果真是這樣,她就算證據確鑿,親自去縣衙舉報!且不說是否能將楊仵作搬倒,但就此事而言,定會牽連福伯一同入獄。
一想到福伯將她救回家悉心照顧,為了醫治好滿身的傷,還曾賣掉過冬用的棉襖。恩情不可謂不重。
見沈眉默默低頭,眼裏一片黯然。楊仵作摸摸唇邊鬍鬚,甚是得意。
他深諳人心,料定福老六便是這小子的軟肋。只要加以利用,不愁他不乖乖聽話。
收拾完攪局的障礙,楊仵作轉身又點頭哈腰起來,活脫一副奴才相。
「還有沒有其他貨。」刀疤男人單刀直入,語調頗為利落。
「你瞧這花魁娘子如何?」邊說著,楊仵作邊使力推開棺材蓋,露出裏面躺着的嬌艷女屍。
女屍身穿粉紅露肩寬袖,通身綉以牡丹暗紋,腰間絲帶系扎,發冠如雲髻斜垂,只是那通身的首飾早已不見蹤影。
此花魁生前恩客眾多,可惜得罪了太守公子,被其活活折辱至死。老鴇得了好處便不管不問,將她屍首丟進義莊,得虧有位恩客念及舊情,花費些銀兩打點,這才換得絲體面。
「此等殘花敗柳還是你自個享用!」刀疤男說話帶刺,對待旁人好似對待一條狗。
「是,是。」楊仵作應聲作答,殷勤的問:「那爺想要……」
「聽聞最近有戶商賈人家死了女婢?」
「對對對,桃庄今兒拉來的。」一拍腦門差點把這茬給忘了,楊仵作趕緊翻找起來。
避在旁擺弄艾草的沈眉,聽見他們要找的屍體竟是小春,手指僵在原地。
又是打小春主意!這已經是今日第二波人馬。
可她還是想不明白:古代最是講究身份地位,區區一個婢女,難道還身懷珍寶,引得多方勢力窺探。
沈眉很肯定,能在宛如密室的義莊盜取屍體者,絕不是普通盜賊。既然如此花費功夫,與其偷屍不如闖進富宅庫房,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哪樣不是價值連城。
正冥思苦想間,她被楊仵作的質問聲喚回神。
無論楊仵作再火眼金星,已經消失的屍體如何尋得。
事已至此無需辯解,沈眉親口承認在她看守其間,有賊人將小春的屍體盜走,而她也預備天亮后前去衙門報備。
居然這麼湊巧!剛想端碗就沒了筷兒。
莫說外人不信,就連楊仵作也將信將疑。畢竟義莊從沒有出現過丟失屍體,再者就算別有用心,花上幾個小錢不難買到。
「老大,會不會是……」另一名年輕男人提出猜測。
刀疤男揮手打斷他接下來的話,既然已經被人搶先一步,那就只有另尋他法。
沈眉剛才被威逼的過程他全看在眼裏,料定楊仵作和這半大小子沒膽誆騙自個,惡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后率先離開。
餘下被揭露老底的楊仵作,趁着沈眉整理凌亂屍骸的空擋,也悄無聲息的走了。
偌大的正堂里,一人枯坐到天明。
天剛蒙蒙亮,沈眉才悠悠起身準備同福伯道別後,親自去當地縣衙請罪。
院落柴扉一腳被踢開,衙役個個手持長刀嚴正以待。
「別讓他跑了!」為首的捕頭最是剛直,一接到密信舉報沈家小子以權謀私,立馬就帶人圍困住義莊。
沈眉施施然踏出房門,只消一眼便心知肚明這髒水從何而來。
她不吵不鬧,由着衙役拿着屍錄眷本清算數量,除開已被親眷故友認領的屍骸,赫然發現少短了一具。
正是昨兒桃庄自縊的婢女小春。
「你如何解釋?」捕頭等與之打過交道,從相處時來看,他決計不信沈眉會倒賣屍首謀利。
「賊人盜去!」沈眉暗自嘆氣,她也不知小春的屍骸如何消失,解釋反而越描越黑。
「戴好枷鎖暫收府衙,交由縣令發落。」